天邊日光微暖,灑在云喬面龐上。
嬌艷如花的一張臉,獨獨那雙眼睛,透著幾分野性。
她說天地廣闊,
心底最深處,有個少女的影子。
那是年少時的自己,笑眼斑斕,盈著光亮,縱馬在塞北山野,回首望向她,一再的問她:
為什么女子和離后就一定要尋人再嫁呢?
難道不做誰的妻子誰的妾室,就不能活下去嗎?
江南深閨豢養(yǎng)多年的鳥兒,這些年來忘記了她也曾有過翅膀,也曾打馬風(fēng)沙里,也曾紅衣?lián)P眉笑。
自十三歲回到揚州城,云喬長在江南至今,受母親訓(xùn)誡教導(dǎo),習(xí)性做派,都養(yǎng)得溫婉閨秀模樣,早拔掉了舊日西北山野養(yǎng)出的那些在母親看來上不得臺面的根根芒刺。
唯獨這雙眼睛,偶爾閃過幾分,西北荒野養(yǎng)出的野性。
有幾分她從前的影子。
……
沈家另一處,飯廳里,一家子正用著飯,沈硯急匆匆跑了進(jìn)來。
“娘,云喬被送回來了是不是?”他急匆匆的問,滿頭都是汗。
沈夫人正伺候著沈老爺用膳,聞點了點頭。
那沈延慶頂著臉上還未褪去的鞭傷,掃了眼沈硯,警告道:“那位可還在揚州呢,人是送回來了,卻也給你送了話,道,他碰過的東西,不要了,也容不得旁人沾手,你可能明白這話中意味?”
沈硯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咬牙唾罵了聲,鐵青著臉離開。
飯桌前,沈夫人接著伺候沈老爺用膳,小心的問:“老爺,人送回來了,咱們莫非還得好吃好喝的供著,那位官爺勢大,咱們家是得罪不起,可云喬那小賤人,踩著咱們家的臉面同人私通,可不能讓她好過。再說了,她得那人寵愛時,咱們開罪不起,如今那人將她送回來,眼瞧著是玩膩了,咱們莫非還得容她一個私通的淫婦在家里礙眼,依我看,不如打死了事……”
沈延慶摸了摸自己面上的鞭傷,拿起桌上的粥碗,就砸在了沈夫人臉上。
咬牙道:“婦人之見,愚蠢!云氏人在沈家,你要如何磋磨自是可由你心思,只是絕不能要了她的命,若是她沒了命,我可饒不了你!”
沈延慶混跡官場多年,察觀色的本事不小,那日云喬求情,蕭璟放過他們父子二人時,瞧著對云喬,還極是寵愛,今日將人送回,暗地里還是留了人手盯著。
只怕,送回不假,玩膩了,卻未必真。
也是,那樣絕色的美人,聽聞又和那位的舊情人長得肖似。
云喬那性子,慣是逆來順受,只怕是由著那人擺弄折騰,事事柔情似水的順著。
哪個男人沾了,也舍不得輕易放了,怎會這樣輕易的就膩了。
沈延慶心里清楚,這才警告沈夫人不許傷云喬性命。
江南私鹽案懸在頭頂,沈延慶心中難安,匆匆用了幾口膳食,便緊趕著去尋人想法子好保住自己的烏紗帽。
留下沈夫人捂著被熱粥燙過發(fā)紅的臉,咬牙咒罵云喬。
……
而那沈硯被父親訓(xùn)誡過后,雖罵罵咧咧的離開,步子卻不自覺的到了云喬院中。
孩童玩樂聲陣陣,他進(jìn)門時,瞧見云喬抱著女兒笑。
日光和煦映在云喬面龐,晚風(fēng)吹得她鬢邊碎發(fā)輕搖。
她抱著女兒笑眼彎彎,絲毫瞧不見被人拋棄的苦悶。
沈硯愣怔了下,好半晌沒說出話。
還是云喬跟前伺候的小丫鬟察覺他站在門口,在云喬耳邊提醒,云喬才看向他。
上回他見云喬,云喬還被蕭璟抱在懷里。
那時他怕小命不保,哪敢多看,如今一雙眼睛,卻似粘在云喬身上。
云喬視線落在他身上,唇邊笑意漸褪。
沈硯想起父親警告自己的話,看著眼前的云喬,自己也辨不清自己的心緒,走到云喬跟前,說了句極為不中聽的話。
“怎么?他不要你了?云喬,我早說過吧,他那種人,不過拿你當(dāng)玩意而已,玩膩了隨手就扔……也就是我,不嫌棄你失貞,還肯要你……”
“沈硯,我們和離吧,或者,你休了我。”
云喬聲音平淡,卻讓沈硯洋洋自得的話音戛然而止。
“你說什么?云喬,你想和離?我還沒嫌棄你不貞不潔人盡可夫,你卻要同我和離?那人都把你扔回沈家了,你同我和離,能去哪?難不成,去求他再將你收回去伺候?你怎么這般下賤……”
沈硯惱羞成怒,喋喋不休地罵。
小丫鬟氣得攥緊了拳頭。
云喬早就知道自己這位夫君,是什么樣的人,任憑他如何罵,也不曾說些什么,只白著臉,聽他發(fā)泄。
待他罵了許久停下話音后,才輕聲道:
“我嫁你這五年,你捫心自問,除卻失貞一事,我可有半點對不住你?對不住沈家?婆母和你,又是如何對我的呢?你不會不清楚吧。我是人啊沈硯,我不是泥塑的木偶,我有感知,也會痛苦……”
她話音仍舊溫婉,那雙眼睛,漂亮又噙著淚光。
沈硯瞧得怔愣,竟答不出話來。
他一貫沒什么良知,也不把逆來順受的妻子當(dāng)成人看。
這一瞬,卻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云喬懷里的女兒,似是能感知到母親的情緒,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云喬眼尾。
女兒小手貼著眼尾,云喬顫了顫眼睫。
低嘆了聲:“沈硯,那日他要殺你們父子,我確實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囡囡的父親死在我眼前,所以為你求了情,可你呢,你是囡囡生父,這些年,沈家重男輕女,我和女兒處處受人白眼,你難道就沒有半分于心不安嗎。倘若你有一點心疼你的女兒,就別讓她在沈家受委屈,讓我?guī)甙桑惴判模視叩眠h(yuǎn)遠(yuǎn)的,不會留在揚州城礙你們沈家的眼。”
云喬話音輕緩,語里的苦楚,卻分外讓人心疼。
沈硯不算是個有良心的人,可眼下瞧著他們母女,喉嚨里的罵聲卻有些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