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璟聽著皇后怒罵的話語,面色似古井般,寡淡,沉默,無分毫波動。
他早就知道,他的養(yǎng)母這許多年來,一直都覺得他身上流著骯臟的血,無非是因為沒有別的選擇,才不得不忍著厭惡養(yǎng)大他教導他,在他身上一再傾注心血。
他得她心血教導,也必須還她一個合格的儲君,故而多年來,從不曾分毫行差踏錯,只按照她給的模子去活。
母后,很早之前就說過,他是害死他生母的鬼胎,是她這個養(yǎng)母夜不能寐的夢魘。
他身上流淌的血,是罪惡,也是臟臟。
而今,早不是幼時年歲,這些話,端看他面上神色,似乎擾不動他半分心神。
蕭璟微垂眼簾,并不反駁。
只如常應道:“母后教訓的是,兒臣告退。”
話落,轉(zhuǎn)身出了皇后寢宮。
皇后被他這般做派氣得臉色難看,扶著嬤嬤的手急喘氣。
罵道:“瞧瞧,本宮養(yǎng)他這么大,就養(yǎng)了這么個行事齷齪不管不顧的瘋子,跟他父皇一般無二的畜生……”
嬤嬤不敢多,心道,皇后倒是費心將太子養(yǎng)大了,可她對太子的厭惡和這些年的教導養(yǎng)育之恩摻雜在一起,自然不會養(yǎng)出什么真正的溫雅如玉君子。
殿門口,蕭璟緩步踏出殿中。
瘋子,畜生,齷齪,骯臟,一個個字眼,隨風飄落在蕭璟耳中。
他步履未停,唯獨眼底的血色微重。
蕭璟生下來就被皇后帶在身邊養(yǎng)大,宮廷內(nèi)外朝野上下都以為他是正宮皇后的嫡子。
就連他本人,也這樣覺得。
他曾經(jīng)以為,母后的嚴苛教導,眼里時不時流露出的厭憎,是因他不夠優(yōu)秀。
直到知曉自己身世后,才明白,他的存在就是母親厭惡的存在,無論他多優(yōu)秀,皇后看他的目光,永遠是不滿的。
他做的不好,她心里只覺得,是皇帝骯臟的血使然。
他做的好,她又覺得,憑什么,憑什么一個罪惡的果實,可以如此耀眼,憑什么他可以或者,她的妹妹卻死了。
蕭璟回首看了眼皇后宮殿的牌匾,想起知道自己身世的那一日。
那時有位皇兄偷看春宮圖,被先生瞧見后慌忙藏匿,誤塞進了他書箱子中。
皇后知曉他書箱子里藏了春宮,將那東西摔在他臉上。
他那時,不過是小小少年,一心只有書卷,滿心想著做最好的皇子,要追上前頭比他大了許多早早有了建樹的皇兄們,哪懂得什么女色。
皇后疾厲色地罵他,語滿是羞辱。
甚至不聽他解釋,就罰他去自己殿中跪上整夜。
小少年面皮薄,又知曉母后對他寄予厚望,不愿讓母后失望,跪了整夜后,仍想到母后宮中好好和她解釋。
卻意外聽到了自己的身世。
那天,內(nèi)殿里。
皇后最親信的嬤嬤嘆氣勸道:
“太子已是小少年,宮中皇子開竅早,有這些念頭再正常不過,過個幾年,也該送個曉事的宮女去伺候了,娘娘不能因著皇帝的事,就壓著太子,真將他養(yǎng)成個佛像呀。”
皇后揉著額道:“本宮是怕多年費心教導,還是養(yǎng)出個畜生來,他那父皇,伙同我那禽獸妹夫硬占了小妹的身子,若不是懷上了他,何至于……妹妹因我多年無子后位不穩(wěn),這才偷偷生了他,想要他做我在宮中的助力,可……可他是皇帝強暴小妹所生,我有時……有時真恨不得掐死他,若不是,若不是宮中沒有旁的孩子可用,我實在不想養(yǎng)他。多年費心教他,卻也怕他骨子里就隨了他那父皇。血脈里的骯臟,如何能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