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三,北征大軍班師回朝。文武百官聞訊于德勝門外十里處相迎。
出征時尚是秋日,回朝時卻已是隆冬,雪封大地,寒風瑟瑟。但得勝歸來的大軍卻是氣勢雄渾,步伐齊整,軍容整肅,一掃從前的頹暮之氣。
整齊的步伐聲以及噠噠馬蹄聲隱隱約約傳來,群臣們頂著刮面的寒風、揣著手使勁兒伸長了脖子眺望。
“來了!”、“回來了!”
大軍緩緩行來,眾人已經(jīng)瞧見了旌旗和蜿蜒的隊伍、
待距離越發(fā)拉近之后,所有人都看到了策馬當先行在前面的皇帝。
年輕的帝王高坐馬上,銀甲折射雪地輝光,身上是與平日溫潤截然不同的肅殺之氣。那雙上挑的鳳目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不需要太多的神情動作,只是淡淡瞥來,就已帶著令人不由自主臣服的威勢。
而此時滿打滿算,距離新帝登基還不足一年。
群臣心中凜然,既驚又喜地跪迎。
殷承玉策馬行至近前,方才旋身下馬,示意眾人平身。
大軍不便入城,就此駐扎在城外。
殷承玉下令犒賞三軍,之后方才領(lǐng)著一眾將領(lǐng)與朝臣入城。
親征漠北大獲全勝,除了犒賞三軍論功行賞之外,自然還要設(shè)宴慶祝。ъiqiku.
回朝次日,殷承玉于皇極殿設(shè)慶功宴,封賞有功之士。
此次北征漠北,能快速剿滅韃靼兵力,又對瓦剌釜底抽薪,當屬薛恕、賀山、虞景、應(yīng)紅雪等人功勞最大。
賀山封忠勇侯,領(lǐng)中軍都督府左都督銜,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虞景封靖安侯,晉后軍都督府左都督,授銀青榮祿大夫、右柱國;應(yīng)紅雪雖然是女子,但巾幗不讓須眉,北征數(shù)場戰(zhàn)役之中,她領(lǐng)兵與賀山互相配合,以最小的傷亡殺韃靼汗王次子,又俘韃靼汗王長子,居功至偉,得封貞靜候,領(lǐng)中軍都督府右都督銜,授一品夫人。
除此之外,此次隨軍出征的大小將領(lǐng),都得了豐厚的封賞。
受封人數(shù)太多賞賜也太豐厚,這封圣旨極長,頒旨的太監(jiān)連聲音都唱啞了,直到最后宣讀完畢,嗓音已不復(fù)之前高亢。
而唯有一人,從始至終未曾被提到姓名。
宴上官員看向立于帝王身側(cè)的薛恕,神色皆有些唏噓。
同征漠北的武將自然多有不平,他們深知薛恕之勇猛,若他不是個太監(jiān),憑他的才能與所立功績,封侯佩印理所當然。而那些文官聽聞他之功績,雖對宦官有所改觀,但想到薛恕如今統(tǒng)領(lǐng)兩廠一衛(wèi),已是權(quán)勢滔天。見殷承玉并未封賞他,反而放下心來,如此也不必擔憂對方榮寵太過滋長野心。
就在武將互相道賀、文臣小聲議論之時,卻見上座的殷承玉抬了抬手,又拿出了一封圣旨來。
眾人頓時噤聲,目光落在那封圣旨上。
殷承玉將圣旨交給鄭多寶,緩聲道:“北征有功之臣俱已論功行賞,但尚有一人,數(shù)次救朕于危急時,立下功績無數(shù)。此次北征戰(zhàn)役中,又單槍匹馬斬殺韃靼汗王,功勛卓著。朕思慮多時,方才定下了封賞?!?
在眾人茫然又震驚的目光之中,他側(cè)臉對薛恕道:“薛恕,接賞吧?!?
薛恕與他對視一眼,心臟怦然跳動,跪地領(lǐng)旨,
鄭多寶將封賞的圣旨展開,高聲宣讀。這封圣旨只封賞一人,很快便念完。
薛恕封鎮(zhèn)國公,特進光祿大夫、上柱國、太子少傅。賜鎮(zhèn)國公府,歲祿一千五百石。
又因其身份特殊,仍統(tǒng)領(lǐng)兩廠一衛(wèi),可不需通報自由出入宮中。
此等榮寵,前所未有,一時間滿堂嘩然。
要知道自大燕開國以來,封賞爵位當中并無鎮(zhèn)國公一說,只有鎮(zhèn)國將軍。僅有的一例乃是先代皇帝自封。
大燕先代皇帝中有一位高宗皇帝,耽樂嬉游,昵近群小,至自署官號,冠履之分蕩然。為方便出宮玩樂,高宗先為自己偽造了假身份,后又自封為鎮(zhèn)國公,令兵部存檔,戶部發(fā)餉。如此才有了“鎮(zhèn)國公”這一爵位。
但實際上在高宗前后,均無此爵。
如今殷承玉下旨封薛恕為“鎮(zhèn)國公”,其恩寵之盛,可見一斑。
朝臣自是多有異議,甚至有素來不喜宦官的官員當場便出反駁,認為如此封賞不合禮法?;鹿俜饩粢咽瞧评?,竟還封“鎮(zhèn)國公”,直恩寵太過,恐會釀成大禍。
諫的官員神色亢奮,引經(jīng)據(jù)典,唾沫橫飛。
殷承玉耐心聽他說完,并未與他爭辯,而是道:“朕意已決,此事無須再議?!?
他素來是個能聽得諫的明君,便是當初力排眾議北征,他也給出了足夠的理由,即便當時多數(shù)朝臣們?nèi)圆毁澩?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獨斷專行,還是為了一個宦官。
諫的官員神色怔怔,對上對方平靜的眼眸時,還想再說什么,卻被同僚給拉了回去。
拉他的同僚低聲勸道:“你少說兩句罷,難不成你還沒看明白,陛下決定的事無可更改?!?
他們這位陛下,表面上和氣好說話的模樣,實則骨子里就繼承了開國皇帝的獨斷。只是大部分時候,他都端著溫和的表象罷了。
朝臣們就像溫水中的青蛙,一開始毫無所覺,但從北征之后他們才逐漸發(fā)現(xiàn),皇帝的手腕比他們所想象的要更加強勢,野心也更大。
于國于民這都是幸事,一位有能力有野心的君主,才能開創(chuàng)太平盛世。但對于朝臣來說,一位仁厚好說話的君主顯然更加好應(yīng)付。
但事已至此,看得明白的朝臣都不會在這樣的細枝末節(jié)上同皇帝唱反調(diào)。
他們今日給皇帝找了不痛快,改日皇帝不得找他們不痛快?
諫的官員后知后覺明白過來,回想起那雙注視著自己無波無瀾的鳳眸,打了個寒顫,到底還是默默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