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點點頭,又搖搖頭,還真有些愁眉不展。自己的寶玉林家都瞧不,不肯把黛玉許過來,那楊哥兒的親事,只怕自家的幾個丫頭也是不成的。二丫頭性子綿軟,三丫頭倒是好的。只可惜老二如今還只是從五品。一個從五品的庶女,想說給一品大員的嫡子,別說是原配正妻,是那繼室,都未必有資格。
這么一想,心里不免添了許多的煩悶。
另一邊,王熙鳳李紈帶著三春,及薛寶釵史湘云前去林家道賀。
林雨桐讓平嫂子準備酒席招待。王熙鳳本跟林雨桐投緣,又得了林雨桐的提點。兩人間又有秘密,關系自然別人親近幾分。又想著以后家里若當真敗落了,靠著林家的時候還多,自然更親近幾分。李紈因為賈蘭在林家,每天林雨楊都正經的教賈蘭大半個時辰的書,賈蘭告訴她,覺著在林家一日在學里半月學的還多些。李紈心里直念佛,覺得林家不是那等心里藏私的人。倒也更親近些。迎春跟誰都沒有不好過,惜春向來跟黛玉有幾分投脾氣。探春是看著賈母和王氏的臉色,才決定自己的態度的。林家在建造大觀園這事慷慨大方,王氏哪里好意思給人家臉色看。探春的態度也自然親熱了。而薛寶釵最是隨分從時。一屋子人說笑,也其樂融融。只史湘云不說話,眾人也不在意。
不一時,又有賈環,賈琮,帶著賈蘭前來道賀。林雨桐笑著叫人傳給林雨楊,讓他出面正經接待。
卻說這幾個都是不被重視的。原本賈環是跟幾個丫頭賭色子,輸了錢正惱呢。碰要去道賀的賈蘭。想著林家豪富,能得些什么也未可知。于是叫了賈琮一起過來了。
只以為有嫂子姑娘在做客呢,怕是沒人招待他們。最多換個體面的丫頭將他們打發了。卻不想是林雨楊親自將他們接到了前院的客廳。先是奉了茶,又說了一會子閑話,然后正經的酒席擺了出來。
“原不知表哥還要待客的。”賈環從不認為林家會招待自己,有些不自在的道。
“待什么客,咱們兄弟叔侄一起,吃頓飯罷了。酒也只有甜酒,真要叫你們喝醉了我可沒法子交代。”
賈環和賈琮都有些受寵若驚。賈蘭倒是常來的,他也知道林家最重規矩,從來沒有無端的看輕人的事。笑道“可是大表姑姑自釀的酒。”
林雨楊笑道“正是呢。味道輕些,不醉人。”
那邊的李紈聽林雨桐如此鄭重的接待,笑道“他們才多大的人,哪里這般的鄭重。”
林雨桐笑道“正經的爺們家,哪里能怠慢。”
王熙鳳看了林雨桐一眼,心里倒若有所思起來。
卻說王夫人因為林雨楊的事,也想看看寶玉讀書的成色究竟如何了。帶著周瑞家的,沒驚動人,往寶玉的屋子來。怕這些丫頭替寶玉瞞著,給自己弄鬼。回回問,都說看了幾張書。但也不能天天看,總是沒半點進益。要是叫她逮住又是哪個作妖,非整治她不可。
這不,還沒進院子,聽見里面吵吵嚷嚷的聲音。
“這是誰在嚷。”王氏臉頓時沉了下來。
“是李嬤嬤吧。”周瑞家的小聲道,“這老貨估計也是被這些個丫頭給氣著了。”
能當寶玉的奶嬤嬤,證明至少王夫人和賈母是信得過的這個人。周瑞家的自然知道往哪邊說話。
王氏點點頭,“她待寶玉的心倒是好的。”
親手拉拔大的孩子,怎么著也別人多幾分真感情。
聽李嬤嬤罵道“青天白日的,你大模大樣的躺在炕。作妖作態的狐媚子,寶玉才多大的年紀。”
王夫人臉一黑,問周瑞家的,“這說的是誰。”
“只怕是襲人那丫頭。”周瑞家的笑道“許是有個什么緣故。那丫頭斷不是這等讓人拿捏把柄的人。”
里面還罵著,“……早晚拉出去陪了小廝,省得你們哄得寶玉……”
周瑞家的看著不像,趕緊攔了。出聲道“你這老貨,怎的脾氣這般的橫。”
李嬤嬤道“橫豎不要這幾十年的體面,鬧一場子,省得受這娼婦的氣。”
襲人本來有些發熱,今兒是著實不舒坦,這才躺著呢。不想叫李嬤嬤給逮住了,這才一場大鬧。
王氏扶著周瑞家的一露面。可把一屋子人都嚇了一跳。往日里鬧歸鬧,可也沒真把太太引出來過。
李嬤嬤請了罪,兀自心里不平,小聲對王夫人道“前一兩年還好,哥兒到底小些。如今越發大了,這襲人身又偏偏不舒坦。我這心里不踏實。許是我多想了吧。但如今又不得不妨。萬一坐下了胎,可如何是好。”
王夫人心下一愣,點點頭,“你對寶玉的心,我是知道的。”
這下才打量襲人,看著慵懶,臉有些潮紅。這兩年倒也長了不少,有了幾分媚態。知道未必是老實的,沒引著寶玉夜了鬧騰。
她心里記掛這事,敲打了院子里的丫頭幾句,又道“襲人既然身子不舒服,歇著吧。”
匆匆的帶著周瑞家的回了院子。
“那藥可還有嗎。”王氏低聲問。
周瑞家的心里一跳,低聲道“有的。只是這藥霸道……”畢竟對丈夫的妾室和對兒子的妾室態度還是有差別的。
“嗯。”王氏點點頭,又合眼睛捻著手里的佛珠,再不說話。
周瑞家的知道王氏的意思了。她低頭退了出去。
襲人自覺的逃過一劫,身體越發的發軟,被寶玉扶著躺到炕,道“得虧了太太慈悲。”
又有雜役婆子端了二和藥來,賈寶玉叫麝月給喂。“你安心躺著,我去瞧瞧老太太。”
說著轉身出了門。整日里吵吵嚷嚷,這日子過的有什么趣。
襲人眼里閃過一絲傷感,這要是以前,他斷不會這樣撇下自己先走了的。
寶玉出了門,想著這會子離晚飯還早,正不知去哪。
見遠遠的傳來說話聲,正是林家的宴席散了,賈家眾人往回走呢。
李紈帶了賈蘭回自己的院子。王熙鳳日日都有家事要處理,一出林家,被幾個管家的媳婦給拉去了,也不知道要忙些什么。
三春去了惜春屋子瞧她畫的畫。
倒是薛寶釵史湘云帶著丫頭,連同賈環賈琮一道。
鶯兒跟賈環搭話“先前最后那一把是我贏了。你倒拿了錢走。還是個爺呢。”
賈環辯解道“誰混賴你了。你自家看錯了去,這會子卻來說我。”
鶯兒還要還嘴,薛寶釵呵斥道“胡說些什么。”
賈環看了薛寶釵一眼,心里冷笑“要真是覺得自己的丫頭不尊重,早先為什么不說。非得等到把人的臉皮子都揭下來,才來當好人。這人二嫂子還厲害。好歹二嫂子那厲害在面,這個人可厲害在心里了。”
也不搭理,拉了賈琮往前走。
賈寶玉聽了這半晌,見人已經轉過彎,剛好跟自己走了個對面。
賈環拉著賈琮給賈寶玉見了禮,準備走。
賈寶玉道“擲色子做耍,本是為了取樂的,你倒認了真。如此認了真,還有什么樂子。干脆別玩罷了。”
賈環一口氣堵在心里,這人以為誰過的都跟他似的,錦衣玉食,銀錢在他眼里從來是沒有數的。哪里知道他們的艱難。
見寶玉要跟薛寶釵說話,帶著賈琮連忙告辭。
“這哥哥還不如人家林家的表哥親近呢。”賈琮吸吸鼻子,“好歹人家把咱們當個正經人看。”
賈環心里又如何不是做此想法的。
垂頭喪氣回了屋子,趙姨娘一見他的樣子,道“這是那個高臺面去,又讓人將你踹回來了。”
賈環梗著脖子道“忒的小瞧人。今兒給林家的表哥賀喜去了。林家的兩位表姐招待大嫂子二嫂子,幾個姐妹。表哥親自接待了我跟琮兒,蘭兒。留了我們用飯,置辦了好的酒席。怕喝壞了我們,只給了甜酒喝。”筆趣庫
“這可真是……”趙姨娘一愣才道“你可知道些什么。那甜酒可那黃湯子金貴多了。老爺書房里存了一罐子,等閑都不拿出來。”
賈環一驚,“這可如何是好,我們三個可是喝了一小壇子。”
“林家豪富,拔根汗毛咱們腰粗。不計較這些。”趙姨娘嗔道。
“不能這么說。人家這般待我們,是把我們當個正經人看。不似那有些人,只把寶玉當做寶貝。”賈環冷哼一聲。
趙姨娘跟著冷笑一聲,“又不是什么大家子小姐,不過是仗著有個體面的親戚罷了。”
從窗戶外過的王熙鳳心說,這母子兩人說的該是薛寶釵吧。
她悄悄的經過,也沒呵斥。她想起林雨桐對賈環等人的態度,又聽見賈環對林家的評價。不由的有幾分明悟。
即便對方再不濟,善待一份,會有一份善意的回報。林家不在乎賈環這樣的小人物。可多一個說好話的人,總多一個說壞話的人強些。
另一邊寶玉跟薛寶釵史湘云一路往賈母的院子去。
聽見薛寶釵道“今兒都是給林家的兄弟道喜去了。我們這么些人,獨獨缺了你。”
賈寶玉道“我哪里是不想去。也有好些日子沒跟林妹妹見面了。可林家的大妹妹也不知哪里學來的老學究脾氣,是不會讓我跟著姐妹們一道的。必是叫林家的表弟出來接待。這林表弟人品樣貌端是讓人無話說,哪樣不是拔尖的人物。但只一說章,我這哪里受的了他這個。明兒打發人送份賀儀去便罷了。再不能一處說話的。”
“那你可得抓緊念幾頁書了。”薛寶釵笑道“這林家的兄弟一考,姨丈多半又要拿住你問功課的。好歹努力兩日,也是好的。”
這話叫賈寶玉著實不歡喜了。他眉頭一皺,正要說話,聽史湘云接話道“他林家考他們的,咱們自是過咱們的日子。”
要是往常,她自是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一定會順著薛寶釵的話頭,說一些經濟仕途的話來。只是一樣都在賈家住著,林家卻處處顯出高人一等來。叫人著實歡喜不起來。
薛寶釵被史湘云搶了話,也不惱,只抿嘴一笑便罷了。
賈寶玉卻如同遇見了知己,道“還是妹妹知道我。”
史湘云嗤笑一聲“你的妹妹多了去了,是不知道說的是哪個。”
賈寶玉一笑。道“妹妹便是妹妹,偏你來饒舌。”
“只恐怕你記得這個妹妹,人家妹妹不記得你。你道自己是那侯門公子,可惜人家的身份,只怕眼里只有王孫公子吧。”史湘云斜了寶玉一眼,道。
“你說這話,怎么越發的混賴起來了。”賈寶玉聽著不像樣,道“你以前可不這樣。”
史湘云甩手走“我以前什么樣,如今什么樣。橫豎都不過是個孤零零的野丫頭,不得別人的身份,水漲船高。”
賈寶玉趕緊攆了過去,道“我說錯了行不行啊。你如今怎么也說惱惱的。以前可不是這樣愛惱人的。”
“只許她愛惱人,不許我愛惱人了……”
薛寶釵看著兩人相繼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轉了個彎,往榮禧堂而去。
“我的兒,你怎么這會子來了。”王夫人拉了薛寶釵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今兒去賀了林家的喜事,吃了兩杯甜酒,竟然也了頭,也不過是四處走走散了散。想著姨媽心里只怕想著寶兄弟的事,過來看看,”薛寶釵抿嘴一笑,端是貼心又可親。
王夫人摩挲著薛寶釵的手,嘆道“還是你明白我的苦心。”
“我才和他還說起好歹念幾頁書的話,省得姨丈考教又得生一場子閑氣。”薛寶釵搖頭道“我瞧著倒像是聽進去了幾分。”
王夫人點點頭,“也你能勸勸了。”又問,“這孽障怎么沒跟著一起過來。”
“正說的是呢。”薛寶釵一笑,有些無奈的道“剛才,叫云丫頭一打岔,我的話說了一半,給岔過去了。兩人又不知道為了哪句話惱了。不過,姨媽也不必擔心,一個惱,一個哄,說話又好了。如今真是越發的孩子氣了。”
王夫人聽了,知道是史湘云那丫頭。哪個當娘的愿意看著兒子在那伏低做小的哄人啊。一時之間,心里更添了幾層不喜。.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