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舊影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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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桐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遠遠的聽見結巴的聲音。結巴說話結巴，他努力克制了，將話說的斷斷續續的，但是至少不來回的重復。可是唱起歌來,人家一點也不含糊。方云家院子門口有幾分菜地,種著紅薯，長的也不錯,聽著那伴著歌聲的頭聲,知道結巴這是加班加點的要將紅薯趕緊給刨出來。這是重體力活,大概怕方云干不過來。

“巴哥今兒在家？”林雨桐遠遠的打了一聲招呼。這位一直這么斷斷續續的在方云這邊安家落戶的，大概真是人家的人品好,大家一致覺得這是工作需要,但從來沒有往男女關系想過。

結巴聽到招呼聲，頭停了下來，身子卻沒直起來,只回身接了林雨桐的話，“忙完了？”

“忙完了。”林雨桐腳下沒聽，“方大姐回來了？”

結巴已經忙了：“沒有……互助組開會去了。”

“她這忙來沒有時間觀念。”林雨桐腳步頓住了，“安安呢？睡了？”

“林姨我在這呢。”結巴身后出來個小身子，林雨桐之前還真沒看見，她笑了笑，“好小子，幫忙干活了。”孩子蹲在地將刨出來的紅薯沾著的泥往下摳，“你等著，一會兒給你送好吃的。”

安安應著了，林雨桐進了自家院子。院子里拴著的羊聽到動靜不安的站起來叫了兩聲，墻角的雞籠子里的幾只雞咕咕咕的不安的躁動著，唯有豬睡的呼哧呼哧的，半點都沒有動靜。林雨桐朝雞籠子走去，伸手往里面摸了摸，四爺掀開簾子從屋里探出頭來，“行了，別摸了，常勝一點摸十幾回，雞屁股底下掏蛋也不是你們這樣的。”

這雞是從老鄉那里剛買的，只今年的雞仔，才下蛋沒幾天，雞蛋小的很，但常勝也美的不得了，天天盯著雞屁股。林雨桐突然想給孩子做個蛋餃吃，這是之前孩子過生日的時候承諾給孩子的。那天林雨桐在手術室，四爺忙著去了兵工廠，生日倒是記著，還沒時間給孩子過。錢妮他們想不到這一點，如今沒人過生日。更何況給孩子過生日。雞蛋不好買，好容易有一家的雞養的多了，怕雞瘟，這才買到了五只雞，可小母雞下蛋并不給力，眼看秋里了，天再冷下去，這雞也不下蛋了。林雨桐覺得虧的慌。關鍵是怕孩子失望，人家安安過生日，結巴給弄了半斤豬肉，用豬頭燉了半鍋的大紅棗做成了紅燒肉，肉挑出來當天給孩子吃了，肉燉過的棗留著，也放不壞，叫孩子當零嘴吃。常勝可是羨慕壞了。

林雨桐從雞窩里把手縮回來，進了屋見鍋臺的碗里放著一碗雞蛋，她看四爺，“你這是從哪淘換的？”

“去飯館買的。”四爺指了指守在灶前可憐巴巴的常勝，“生雞蛋花了熟雞蛋的錢。”人家把他當成了二傻子。ъiqiku.

林雨桐卻朝四爺挑起大拇指，錢是什么？咱買的是這份順心。

十五個雞蛋，全被林雨桐給用了，蛋餃的餡是肉餡最好，如今沒有肉餡，林雨桐做了三樣餡的，茴香、韭菜、香菜的。常勝守在灶臺邊，林雨桐坐一個，他吃一個。一直吃了二十一個，嚇的四爺忙攔了，承諾過兩天再給他做肉的。

又給安安送過去二十個，剩下的四爺還沒吃呢，外面的警衛報告說有人拜訪。

竟是印長天來了。

這位一點也不客氣，跟四爺盤腿坐在炕，一口餃子一口酒，吃的好不自在。他是來告別的，傷好的七七八八了，也該回部隊了。不過臨走了這位老爺子給林雨桐放了一個雷，“弟妹啊，有合適的姑娘被忘了介紹。”說著話，還從兜里掏出一沓照片來，“都是好小伙子，錯過了可惜了。”

林雨桐僵硬著臉低頭一看，第一章照片不是他自己嗎？給他介紹對象？以前老爺子可不是這么說的，他可是說他當年長的可精神了，不少姑娘追著他跑的，弄的他煩不勝煩。如今呢？追著他的姑娘在哪呢？淪落到了托人相親的地步了！所以說啊，這人千萬別吹牛，這不是，被人發現老底子了吧。她心里呵呵兩聲，朝四爺看去，四爺嘴角抽抽，“忘不了！肯定記著。”這對象要是介紹錯了，是不是把印昆印薇他們給蝴蝶沒了。這可不是小事！

所以，送走了印長天，林雨桐這里多了一沓子照片。全都是二寸黑白免冠照。“你說著是怎么想的，回來治傷還不忘了把照片給帶回來。夠恨娶的！”

這種感覺很特，“誰都年輕過，爹媽也一樣。”四爺喝了點酒，有點感慨，伸手抱了常勝，“走嘍！兒子。睡覺去嘍。”

其實是孩子得睡覺了，兩人還得抓緊時間干活。

秋收了，人更忙了。天不亮起身，晚打著火把加班加點，怕遇糟心的天氣，耽擱了收成。林雨桐也沒下地，是收自己院子里的紅薯，將紅薯擺放在院子里曬曬，去去水氣。常勝蹲在一邊幫忙，將滾到一邊的紅薯都撿起來一個個的送回來。母子倆正干的挺愉快，聽錢妮叫道：“林姐，應該是來客人了。”

林雨桐放下手里的活站起身來，順手將錢妮手里的一筐子紅薯接過來倒在地，眼睛卻越過院子里的矮墻，朝路看去。兩個騎著馬的人朝這邊走了，看不清是誰？“先干活吧。”要是真是找自己和四爺的，自會門。

馬到門口停下里了，林雨桐這才起身迎了出去，是廖凱帶著一個陌生人過來。她笑著打招呼，“廖科長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里面說。”

她還以為廖凱是找四爺的。卻沒想到是沖著她來的。

“找我？”林雨桐請兩人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了，才詫異的問了一句。這邊說著話，那邊給錢妮使眼色。錢妮提著筐子，招呼常勝：“乖！跟姨姨去門口撿土豆去。”

廖凱看著院子里沒別人了，這才轉臉低聲跟林雨桐介紹：“這位同志你也不必知道他叫什么，只要知道他可信好。這次過來，是有個情況，看看你這里能不能有好的解決辦法。”

林雨桐朝對方看去，這個人長的不俊不丑，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當看他修長又帶著秀氣的雙手，知道這人并不是長久的呆在安的，應該是從敵占區回來的。如今在安的，誰不是長了一手的繭子。可他卻沒有！

這一打量，對方馬將手翻過來看了兩眼，然后對廖凱笑：“你之前還說咱們這位林大夫了不得，可不光是醫術了不得，我還不信。現在是真的信了。只這一眼，她把我的來歷看了個七七八八。”

廖凱笑了笑：“要不是她的專業能力無人可以替代，首長早將她調到我們保衛處了。”

“可被恭維我。”林雨桐連連擺手，“我知道你……們時間緊。咱們長話短說。”

廖凱看了扭頭看了一眼同伴：“這里很安全，說吧。”

這人這才低聲道：“我們的同志新送來了消息，倭國研究的鼠疫很可能會通過空投攜帶疫病的跳蚤的方式向平民地區投擲……”

林雨桐驀然變色：“鼠疫？”

這人點頭，“非常確定，是鼠疫。”

林雨桐應了一聲，“我會盡快拿出方子，給我三天時間。”

這人沒有說話，直接看向廖凱。廖凱有些為難：“他的時間很緊，沒有那么長的等待時間，明天晚得走。”

林雨桐起身：“我知道了，我馬去藥廠那邊。另外，把世面所有的藥材拿一份已給我，藥廠那邊的藥材種類并不齊全。全都是治療外傷和麻醉類的。”

“好！”廖凱起身，“藥材隨后送到。”

送走兩人，林雨桐只給在書房里忙的四爺打了一聲招呼，錢妮這次跟跟著，她將常勝給四爺送進去，連手的泥都顧不洗，直接牽了馬跟林雨桐走。

進了實驗室，林雨桐沒出來，以隨處可見的藥材來配置處方本來不容易，要是沒有特殊的處理藥材的手段，藥效也是會大打折扣的。

一天一夜做出來的東西總歸是粗糙了些，等廖凱帶著人來，她叮囑，“這個方子能用。之后我會做一些調整，力圖配伍最合理。但這需要時間。不過這個調整都是細微的……”眼瞎之意，你先帶著這個走，隨后哪怕通過電報，也能將這些改動傳遞出去。

“辛苦了。”廖凱伸手跟林雨桐握了握。那人沖林雨桐點點頭，“再會！”

林雨桐又在實驗室里泡了一周左右的時間，幾乎每天兩小時的睡眠，她不光是將防止鼠疫的藥調整好了，還配置出了一種特備的毒藥。

她興奮的回家，直接將方子交給四爺：“這東西耐高溫……在高溫環境下藥力可達到最強……”

四爺看了林雨桐一眼，“你的意思，你想將它淬在子彈。”

“只要彈，傷口不易愈合……”林雨桐咬牙切齒，冷笑連連。

四爺將方子掂量了再三：“我是交去，也不會允許使用的。”

林雨桐一愣，繼而往炕一躺：“是啊！不會允許的。”時刻要站在正義的立場，所以，強盜干了壞事，咱們不能像強盜那樣行事。

她將方子拿回來，起身直接往灶膛里一塞，看著它成為灰燼，林雨桐才起身，“算了，我還是洗澡睡覺吧。”這東西不能流出去，萬一一個不小心落到姜手里，要是用到內戰，那自己可是萬死難辭了。

不能快意恩仇導致林雨桐很長一段時間精神郁郁的，那藥方拿出去怎么用，都不是她該知道的事情，她只作為屬于她的工作，算是完事了。筆趣庫

今年秋收以后，日子前半年好過了很多。津貼還是不發放的，大家都沒錢拿，但是至少都能吃飽，像是林雨桐和四爺這樣的，還交了公糧。

這天沈青來了，給林雨桐帶來兩罐子腌菜，謝林雨桐之前幫他們腌制蘿卜纓子的事。兩人聊了半天，臨走了沈青才跟林雨桐說了一件事，“你知道嗎？花兒那丫頭折了！”

花兒是杏子的繼女，是陳實跟一個當地的姑娘生下的孩子。林雨桐沒見過，但是總是聽別人提起過的。“怎么折了？”

沈青嘆了一聲：“陳實跟花兒她姥姥借著糧食，秋后也沒還，花兒她舅媽不干了，不還糧食好歹把孩子接過去吧。結果孩子白天在姥姥家吃，晚只回去睡一覺。后來為了糧食的事鬧開了，孩子她舅媽把孩子硬是給送過去了，可是這兩口子忙，林杏同志……怎么說了，急著加班，把孩子鎖在家里了。想著孩子她姥姥白天接孩子不會有事，結果孩子半夜發燒，誰也不知道，孩子姥姥又沒接孩子，孩子都迷糊了，哭也哭不出來，等加完班兩天以后了，陳實先回家，到家孩子快不行了，急著往醫院送，沒到醫院孩子不行了。如今是孩子的姥姥和舅媽天天去廠里鬧，陳實也要跟林杏同志離婚。林杏呢，躲在廠里不敢露面。你說這事……”她說著嘆了一聲，“不管怎么樣，想來想去，我還是得跟你說一聲。雖然孩子沒了，這是誰都不想的事。可是林杏同志是富有極大的責任的。”

林雨桐懂這話的意思了，“該償命償命，不要有什么顧慮。她既然不能監護好孩子，當初不該接手。她不是有錯，她是有罪。這是我的態度！”

沈青拉著林雨桐的手拍了拍，“你是懂道理的人……她這事做的不地道，但是像你說的，審判她有罪這一點大概還真做不到。最近她不敢出廠，一個人不吃不喝的，天天準點班，干活誰都拼命，之前加班，那也是急著評先進模范，急著顆粒歸倉……”

因為這樣的奉獻，顧大家忘小家，所以這樣的遺憾該被諒解嗎？

送走沈青，林雨桐找四爺：“我能寫份材料或者登報，跟她斷絕關系嗎？”

四爺拍了拍林雨桐：“好！你去寫材料，我給你遞去。以后咱們跟她沒有任何關系。”

可是斷了關系，她這手里也斷送了一條小命。

四爺嘆了一聲：“有什么辦法呢，現在這樣的環境，孩子的夭折是最普通的事。誰家沒夭折過孩子？”對你來說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可在大部分人看來，這卻是情有可原的。畢竟里面確實有些陰差陽錯。林杏急著往爬，在工作表現的很積極，忽略了家庭，是家庭矛盾造成了孩子的早殤。大部分人應該都是這么覺得的。

這叫林雨桐的心情更不好起來，“以后常勝……還是留在咱們身邊吧。這世道，放在哪里都不安全。”

林雨桐這樣的情緒沒持續多長時間，這樣的世道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亡，黃泉路無老幼，光是難受是難受不過來的。

進入了十二月，邊區開始整頓組織機構，精簡機關，充實連隊，加強基層，提高效能，節約人力、物力、財力。通知是這么寫的，報紙也是這么報道的，但這對于林雨桐和四爺來說，沒什么實質性的影響。他們倆所在的地方，沒點真本事的人玩不轉，他們這邊只有人不夠的時候，從來沒有多余的人。

這天下起了大雪，基本都不出門了，屋子里捂得嚴嚴實實的，四爺在一邊坐著教常勝寫字描紅。突然，外面傳來敲鑼打鼓的聲音，隨著風傳來，斷斷續續的。

常勝坐不住了，放下筆朝外看：“爸，又打勝仗了！”說著，去摸他的，有點躍躍欲試的想出去。

每次一打勝仗，外面的鑼鼓敲了起來，到處都是扭秧歌慶賀的人。常勝去看過幾次，一聽見聲音急著想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