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著工黨快進城了,可沒想到會這么快。陽歷的一月三十一號,剛好是大年初三。一大早,鑼鼓喧天人聲鼎沸喧騰了起來。林德海穿過熱鬧的人群,往老宅子而去。他想在家里等孩子回來。可沒想到,等來的不是槐子也不是桐桐,而是楊子。
聽著外面本家族人吆喝著,“這不是楊子嗎?都不敢認了。”
楊子掀開簾子,踏進了屋門,林德海這才轉過身來,朝進來這小伙子看過去。野崽子也長大了,都有點不敢認了。兩人這么對看著,還是楊子先跪下,“爹,我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林德海心里一松,“回來了,回來了好。”他揚聲對外面喊道,“告訴三叔祖一聲,開祠堂。”
楊子一愣,給林德海磕了一個頭,應了一聲是。
外面一下子喧鬧了起來,林德海叫楊寶祿將門關了,才招呼楊子去了里間,“你來,我有話跟你說。”
楊子不知道老爺子又要干什么,只得跟著進去。林德海沒瞞著,將他那漢奸爹和糊涂娘做的事都說了一遍,然后又將自己怎么謀劃的,怎么出了意外,把林母給搭進去的事也說了。但卻半個字都沒提林雨桐。沒必然為了一個那樣的東西叫孩子們之間生了嫌隙。這件事得這么爛在肚子里。“……你肯拜楊家的祖宗,那打這之后,你是楊家的孩子。你的生父和親生母親是被漢奸害死的苦命人,記住這一點,其他的都跟你不相干。我如今認下你,外面肯定說什么的都有。如你現在是大官了,我不要臉的巴著你不放……聽聽算了,你別去解釋。老子從來不是什么好人,即便沒有你親爹那一碼子事,巴著你沾光的事情老子也干的出來。所以,人家也不算是冤枉了我。愛說什么讓他們說去吧。再說了,等你大哥大姐回來,他們自然閉嘴了。另外,你生父和你娘的事,真實的情況別告訴杏子。她跟你娘一樣,不是個腦子明白的。省的她一個不下心……我做的這些可全廢了……”
楊子被這一碼子接一碼子事刺激的險些站不住,最后只知道,娘她死了。是這個一直罵著自己的人替自己把所有的尾巴都掃干凈了。
拜了祠堂,他才算回過神來。也才有功夫跟林德海說會兒話。
“我大哥如今在哪里我也不知道,至于我姐,應該是快回來。她和我姐夫跟總部首長一起……”楊子細細的說著消息,槐子的消息他是真不知道,但是重傷員往哪里運,證明大姐在什么地方,這消息基本都是透明的。“如今傅作意的部隊還沒完全撤離,都在城外整編呢。這都需要時間。等把城里料理干凈了,也一兩個月的事,我大姐應該會回來了。”
林德海又為槐子提起了心,“這仗還沒完,豈不是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
這還真說不準,不過楊子笑道:“都到了這份了,再打仗也是一年半載的事。而且我大哥如今已經是師長了,出不了事。這一路打來,敢于頑抗到底的不多……”
林德海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但到底也沒再問。見等著楊子的警衛已經往這邊看了好幾次了,明白人家還忙著呢,他也不啰嗦,“那你先忙你的去吧。有空了回來看看。”ъiqiku.
楊子應了一聲,這才跟著警衛走了,邊走邊問:“怎么了?什么事催的這么急。”
“機場那邊有任務。”警衛低聲道:“有一批家眷要走,叫咱們去值勤,得看著點……”
走的只怕不光是家眷,還有好些當局的高官。
哪些人能走,哪些人不能叫他們出境,這得心里有數。知道這個任務的重要性,他也不敢耽擱,急忙往機場趕去。
站在機場,看著一個個的了飛機,楊子嘴角輕輕的撇了撇。猛地,他臉所有的表情都僵住了,那個正在接受盤查的女人為什么這么熟悉?哪怕她半張臉都被圍巾遮住了,也逃不過他的眼睛。別人可能認不出來,但他認得。一個娘胎里一起呆了八個月,這種熟悉不會因為相隔的時間太久而變的陌生的。
杏子接到放行的通知,心里松了一口氣,馬抱住了身邊這老頭子的胳膊。這老頭子以前在遼東也是財主,自己在戰場被炸暈了,被抬下去送往臨時醫院的途,抬著她的兩個戰士被流彈擊,也犧牲了。那個時候她真是怕了,幸好那地方離一所民居很近,她跑進去,那屋里早沒人了。沒有吃的喝的,在里面生存不住。她找了那戶人家的舊衣服,將身帶血的軍裝換下來,趁著停火的間歇,跑了出去。穿著老百姓的衣服,誰也沒注意她。沒想到剛好碰往城外逃的大財主雷天群。他一個下人都沒帶,穿的破破爛爛的混在百姓間。但她還是一眼看出這人不一般,不說別的,是他那一雙手保養的不錯。還有大拇指的位置,有個明顯的印記,那是戴扳指留下來的。以前林德海手有這樣的印記。她馬朝這老頭子釋放善意,畢竟她身一毛錢都沒有,能去哪里呢。對于她而,戰場離死亡太近了,她差一點點死了,只要能逃離死亡的命運,去哪里都行。于是兩人這么搭伴,給逃了出來。她怎么也沒想到,這雷天群的兒子還是個大官。如此一來,她想回去也回不去了。等京城也被攻占了,她更害怕了。她這樣的不會被當成叛徒處理吧?政策她是知道的,對別人或許還會寬容一二,但對叛徒從來都沒有寬容這一說。后來,一聽老頭子的兒子說是去臺彎,她馬心動了。反正在這里,她也沒什么不放心的。當初戰場之前,她跟牡丹說過了,說自己要是出了意外,叫她不論如何也要找她姨媽去。她姨媽是林閻王,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名號。她相信,只要跟林閻王有關,即便不用自己拜托什么人,牡丹也會順利的被送去大姐那里的。林閻王的名號值得人去這么做。還有是娘,娘不光是自己一個人的娘,還是大哥大姐的娘,是楊子的娘,有他們在,好像自己也沒什么要操心的。
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走的很灑脫,可千算萬算也沒算到楊子會在機場。
她感覺到有人打量她,抬頭看過去,遠遠的一眼,她百分百確定,那是楊子。能相認嗎?不能!她下意識的將圍巾往拉了拉,連鼻子也遮住了,這才哀求的看向楊子。
楊子慢慢的轉過頭,像是沒看見一樣。可在人看不見的地方,他的雙手都顫抖了起來。杏子怎么會在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杏子順利的坐飛機,慢慢的飛機動了,下面的楊子變成了一個小點,到再也看不見了。她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這一走,還能再回去嗎?能嗎?
誰也回答不了她這個問題。
楊子帶著滿心的困惑,直到一個多月以后,林雨桐進京城了,他才弄清楚來龍去脈。
知道總部進城的時間,他特意回家等著。半下午的時候,楊家老宅的大門口,才來了一男兩女和兩個孩子。
四爺和林雨桐帶著常勝,連帶于曉曼和她懷里的剛過百天的林新天。
沒錯,過完年,于曉曼生產了,生下了她跟槐子的長子。槐子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有了個兒子了。因此這孩子的名字自然也不是他取的。而是于曉曼請了主管她的首長給孩子取了名字新天。新天,新天。日月換新天。
林雨桐和四爺這老宅的人自然是熟悉的,有些人對于曉曼都還有印象。一聽這是槐子的媳婦跟兒子,都夸了起來。
楊子迎出來的時候,看見于曉曼還愣了愣,直到林雨桐介紹了,他才帶著幾分不確定的打招呼:“大嫂?”然后看了看還在襁褓里睡的香甜的新天,都不敢伸手,“連侄兒都有了。”什么時候的事,他怎么從來都不知道。
杏子帶來的不快,再見到常勝和新天以后,他瞬間給拋開了。
常勝掛在他小舅身,楊子卻也再舉不起他了。一大一小,沒大沒小的鬧。林德海起初還在屋里端坐著,聽到外面說是他大孫子回來了,他還以為說的是外孫,歡喜是歡喜,但還能忍的住。再怎么稀罕,這孩子還不是姓別人家的姓嗎?可再一聽,說是大兒媳帶著孫子回來,這不對了。這是槐子的媳婦和兒子吧。
哎呀呀,這還了得,這可是他的嫡親的長孫啊。林家這一支又往下傳了一代。裝腔作勢用的拐杖也不要了,小跑了起來。到了門外,看著一個個帶著警衛的兒女,他如何能不順心?瞧著大孫子的小臉,擺擺手叫閨女姑爺連帶兒媳婦不用多禮了,先回家再說。
常勝掛在楊子背,沖林德海道:“姥爺,您倒是看我一眼啊,您這里外分的咋這么清楚呢?”這熊孩子不知道跟誰學的,說話偶爾還會帶兩分痞氣。當然了,這是見人下菜碟,可能是一看到林德海從他身聞到了痞子味。
他這么一說話,林德海馬也聞到了同類的味道,他嘿了一聲,扭頭一看常勝的臉,眉毛都飛起來了,這根本是槐子的小號嘛。他頓時一樂,“孫子……敢挑爺爺的理了?”
這確實是爺孫的關系,可這孫子和爺爺從他嘴里說出來,怎么聽著,都有點像是在罵人。
有常勝跟他姥爺插科打諢,即便是知道了林母的事情,也鬧的愣是沒有一點傷感的氣氛。
林雨桐張羅了一桌飯菜,林德海舉著酒杯,遺憾的道:“是少了槐子,要不然這一家團圓了。”
于曉曼笑道:“快了!他也快回來了。三五個月的事。或許還更快。”她本來是申請繼續學習的,但面的任命已經下來了。她會參與到調查部的籌備當,因為涉及到情報收集整理,所以,作為她的配偶,槐子的工作也做了相應的調整,已經確定調入zy警衛部門擔任領導職務。所以,她才會這么肯定的說,槐子很快會回來了。現在只怕都已經接到命令,在做工作交接吧。
等林德海喝多了,和兩個孩子都睡下了。楊子才有空說了起了杏子的事。
林雨桐嘆了一聲,“之前一直在轉戰,消息都閉塞。你不提,我都要說的。杏子戰場失蹤了,也犧牲了。這點不會變!另外,牡丹那里,我已經叫鐘山去接了。不過寶育院的孩子應該會被集體帶進京城。他們的安全根本不用擔心。”
這一件事一件事的串起來,即便不能知道真相,但以坐在這里的幾人的腦子,也不難推理出發生了什么。楊子深吸一口氣,“犧牲了……犧牲了好啊!”
這件事蓋棺定論,這么定下來了。
大家都挺忙的,林雨桐忙著籌備醫院的事。如今是有大把的人才供自己選擇,她得把這個高水準的醫院的架子盡快搭起來。之后還有醫學院,緊跟著是藥廠。忙著呢。
四爺已經將新的科研項目給交去了,當天被叫進去,談了一天一夜之后,項目快速的被批準。所以,四爺林雨桐忙的多。甚至忙起來,連著半個月都不見人影。
于曉曼將新天放到林德海那里,劉寡婦幫著照看。奶粉吃用都不用他們管,劉寡婦十分樂意。有這么個孩子在間緩和著,這不是一家人也都是一家人了。林德海當然是樂見其成的,沒有什么現在更順心如意了。等牡丹被送回來,家里更熱鬧了,連著楊寶祿兄妹三個,還有時不時去湊熱鬧的常勝,林德海從來沒覺得日子這么有盼頭過。過日子過的是什么,老了老了才琢磨出味來,這日子過的可不是兒孫嘛。
槐子回來站在門口,聽著里面的喧鬧聲,好半天都不敢進去。這是自家嗎?
正愣神呢,聽一個響亮的聲音道:“大舅舅,你回來了。”
他一扭頭,一看那張臉知道是常勝。這小子……才要說話,被他懷里的一個砸吧著奶嘴的孩子給吸引了目光。桐桐又生了一個?
還沒來得及問呢,聽常勝逗弄那孩子,“新天……新天……看誰回來了……你爸爸回來了……認不認得?”
什么?爸爸?誰的爸爸?這孩子的爸爸?
他左右看看,沒有別人,那這說的是自己了。
“這是……”想到這種可能,他渾身都僵住了,“這是……”
什么都沒問出來,帶著奶香味的小肉疙瘩被塞過來的,常勝哈哈笑:“嚇著了吧。這是舅媽生的……”
槐子什么也聽不見了,只能僵著胳膊抱著明顯覺得不怎么舒服的孩子。
于曉曼趕回來的時候,見這爺倆一個舉著另一個,兩張臉面對面看著。當爹的僵著臉,不知道該拿孩子怎么辦。這么一張嚴肅的臉,只換來孩子更嚴肅的臉,然后是一泡正對著他爸的臉的一泡童子尿。
這頓團圓飯是真的團圓了,屋里擺了兩桌。各自槍林彈雨的走了十來年了,都有說不完的話。途槐子出去了一趟,緊跟這于曉曼出去了。等兩人再回來,于曉曼的眼圈有點紅。林雨桐小聲問道:“怎么了?”于曉曼伸出手亮出一個紅十字袖章來。
“這是?”林雨桐不解的問道。
“何衛華托人帶給我的。那人輾轉交給了你哥……”她深吸一口氣,“他沒能撤離,跟去了臺彎。好像還有任務。”
兩人都沉默了。幾個孩子覺得氣氛不對,都有點不敢說話了。
于曉曼這才覺得不妥,馬打岔:“……要送一些孩子去蘇國學習,常勝去嗎?”都是領導首長家的孩子,這機會也難得。
常勝看向四爺,四爺猶豫了一瞬還是搖頭,“他還是先把國內這點事弄明白吧。”
倒是牡丹轉臉問于曉曼:“舅媽,我能去嗎?我的同學有好幾個都去。”
楊子皺眉:“這可是出國,出去了遇到事,可沒家里人照顧。”
“我自己能行。”牡丹眨巴著眼睛,眼里滿是熱切。
槐子伸手摸了摸牡丹的頭,“那去吧。學幾年回來。”
“我肯定回來。”牡丹笑了,小臉一下子變得明媚起來。
從小院里出來的時候都已經凌晨兩點了,第二天還都有工作要忙,林雨桐和四爺帶著孩子往新分的小別墅走去。太晚,常勝困的很了。四爺彎下腰背孩子,林雨桐伸出手小心的在后面護著。
兩人也不著急,這么慢慢走著,再遠的路,有人陪伴不會孤單。
家在前面,眨眼到跟前了,四爺將孩子往送了送,微微的直起腰來舒展了一下,林雨桐猛地停下腳步,指著東邊的天際叫他看:只見一線亮光之下,一輪紅日躍出了地平線……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單元到這里結束了。下個故事會輕松一些。ps:有些讀者覺得遺憾,因為沒看到建國之后的故事。這個我解釋一下。之前說過,這個故事已經不是最開始我準備的大綱故事了,因為很多東西不能碰觸。這個想必大家都理解。這個修改大綱后展現給大家的故事,肯定有許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有些東西我盡量避開了敏感的角度,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或者干脆做了淡化處理。對于評論區的評論我也看了,要是按照大家的那個套路,這個故事只能途夭折,大家看不到了。建國之后那段時間,有些問題民國這一段還敏感。沒找到合適的角度下筆之前,也不好寫。另外,民國舊影我只查了民國的資料。要是大家對建國初期的故事有興趣,在我找到合適又安全的角度入手的時候,我會試著開一篇寫一寫試試。這個單元的故事只能叫大家帶著遺憾這么結束了。咱們明天繼續下一站…….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