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歲月5
小老太對金大嬸的歡喜心里有些不屑一顧,等人走了,去廚房給自家孫女燒熱水好叫她洗漱,嘴卻跟林雨桐嘀咕,“瞧著吧。等媳婦進了門知道難了。”
這話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林雨桐抿嘴一笑:“好相處相處,不好相處不相處。”在農村兄弟妯娌不合,好些年不來往的也是常有的事。遇那知道好歹的,多處處。遇那蠻不講理狗屁不通的,少搭理是了。什么世道沒經歷過?什么人沒見識過?這在林雨桐和四爺看來,是最不算是問題的問題。
小老太白了自家孫女一眼,覺得小孩子總是把問題想的簡單。她也會子也不潑涼水,真到了時候知道難了。可話又說回來,誰家沒點糟心事?那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從古說到今,還在嘴里念叨呢,可見老話再是不錯的。
既然認了這親事,這點事不能老擱在心里嚼咕了。說起了工作的事,“……去了長點心眼,跟著人家好好學。再看看誰是那拿事的,跟人家好好處處,寧肯吃點虧,也別在小事計較。不要一個月盯著那幾塊錢,那都是小事,誰有難處,三五八塊的,要借往出借,拿人的手短,真到了要緊的時候,他們的嘴稍微偏一偏,將來咱們得的實惠不是那三幾塊錢的事了……”
絮絮叨叨的,其實說的都是生活的智慧。
有本事是一方面,會做人也是一方面。那有本事的在單位里一輩子窩窩囊囊的多的是。不管干什么事,說到底都是人在干事,人事人事,怎么做人還擺在怎么干事的前面。
林雨桐一邊洗著,一邊應著,小老太這樣出身的人,能從那個年代過來沒被波及反而是被照顧的很好,還帶著個孩子過到如今,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腦子絕對算的是較清醒的那么一撥人。
跟老太太說了說畜牧站的事,都遇到些什么人,大致都是些什么性子,小老太聽的挺認真的。覺得自家這孫女心里都挺明白,心里一松快有心情說起閑話。
說起了金家去尚勤村吃外甥喜宴的事,“……五毛錢的禮金,還是從他們對門老宋家借的……”
林雨桐:“……”這宋嬸子不是來說媒的嗎?怎么覺得是拆臺的?
兩家門對門住著,到底有多大的仇怨,能在這當口說這話。
小老太自己都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是了……拿準主意的事,甭管誰在耳朵嘀咕,別搭理是……”
林雨桐這邊是睡安穩了,四爺那邊且沒法睡呢。
為啥?
媒人帶著女方的長輩要來了,這家里窮是窮啊,總得收拾的干凈利落了,好歹好看點。
兒子們身的衣服,個個都扒拉下來,洗了,在外面晾著。一晚下來第二天算是干不了,但那預干的,穿也不太要緊。
四爺身被扒拉的只剩下一條褲衩了。
好吧!在家里也沒關系,反正也要睡覺了。
睡覺?
做夢!
都起來!大掃除。
最關鍵的是東屋住的那老兩口子啊。如今這樣的條件,床癱著七十歲的老當家的,算是伺候的精心,可吃喝拉撒都在小草房里,那味道能有多好。
大半夜的燒熱水,把老兩口提溜起來洗洗涮涮的。又是洗澡又是洗頭的,四爺實在是沒法沾手,搶了個不怎么臟人的活,給家里的老爺子剃頭。
亂七八糟的頭發長成一堆了,又沒功夫給洗,只在炕躺著。頭發可不都是虱子。
拿著老式的剃頭刀,邊點火,剃下來頭發往火里一扔,瞬間是一股子焦臭味。
老爺子眼睛也看不見了,腿也動不了,伸著手抬起胳膊摸到四爺的手臂,“是老四啊?”
四爺點頭,應了一聲。
老爺子嘟囔了一聲,“怎么不像是老四了呢?”
四爺心說,一家子長眼睛的,都不如一個不長眼睛的心里透亮。他笑,“不是我那還能是誰?”
老爺子又嘟囔,“像誰也別像你老子。”
很是看不他兒子金老頭。
“……窩囊!”老爺子是這么說四爺的親爹的,“拿不起事!越活越回去了……”
怕是想喝點荷包雞蛋的湯水都沒喝到,又借著家里有細糧想吃半碗涼拌的細面條也被拒絕了,心里存著怨念。
沒吃過苦的老爺子,在兒子從部隊回來以后,原以為是有兒子可以指靠了,去沒想到兒子在的日子過的還不如兒子不在的日子呢。
四爺沒說話,不知道該跟這老混蛋說些什么。
他不說話,但人家說了,金老爺子說了,“你跟老齊家的那個孫女定下了?”
四爺嗯了一聲,這老爺子躺在家里的炕,合著這家里啥事他都門清。
老爺子砸吧了砸吧嘴:“你小子還算是有點心眼……”說著聲音低下來了,“孫子,聽爺爺跟你說,以后對那齊家老婆子,得對你親奶奶都親。那老婆子,可算是人精一個。你爺爺的這一雙招子,亮著呢。要論起家底,這整個太平鎮……不是……是公社,滿公社的家底都抖出來瞧瞧,只怕都不那老婆子。那齊家的一家子,都是傻子!齊家老婆子那長相,人家說男人沒給私房錢他們信了。只怕得的最多的是這個小老婆了。這話,你心里知道行,也別抖落出來。齊家挨著里面住著呢,叫人家知道了,這都是是非……畢竟那姑娘可不姓齊……以后對那邊好點,多哄著點,錢哄到自己的腰包里,也算是你的本事……”
要么說著干啥啥得精呢,老爺子把這敗家子的行當干精了,都知道哪里能弄來錢叫他敗。
四爺沒法應這個,也懶的跟他掰扯。只手沒閑著,別給老爺子剃頭剃成地隴子,隔一道一條白茬頭發印子。sm.Ъiqiku.Πet
好在老爺子也知道他四孫子是個什么德行,一天聽不到他說句話,這也不算稀。接著說他的,“你媽要把老二招贅出去,這事你知道?”
能不知道嗎?
念叨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邊明天來相看了。有什么不知道的?
四爺還是沒應聲,老爺子冷哼一聲:“想把老二招出去,打從我這不能答應!”
老爺子是真心稀罕他家二小子啊。
當年老爺子的爹因為家里多添了個閨女都歡喜的什么似得,一個獨苗的家族盼男丁的心情那真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到了老爺子這一帶,單蹦一根!那時候兒子從部隊回來,他是啥事都瞧著不順眼,可只帶回來一串的孫子,叫人歡喜到做夢都能笑醒。
老大聽他媽的,不愛到他這個當爺爺的跟前來,老三也都還小,只老二,要懂事又不懂事的年紀,整天跟在他這個人嫌狗憎的爺爺后頭。又不是那種老實頭的孩子,該淘也淘,長大點那是打擊斗毆在同齡人里拔份的頭等人。人也孝順,人也孝順。遠的不說了,說去年冬天,大隊選了人出去修水渠,飯是管飽的。一人一頓半斤的白面饅頭。老二舍不得吃啊,一天攢一斤,人家晚睡覺他帶著饅頭回來。給家里的老的小的放下,換家里的玉米餅子趕在天亮之前得到工地,白天趁著吃飯的空擋歇一歇,晚繼續往家里送。這一送可是整整兩個月。拿出去問問,誰家能找到這么孝順的孩子來。
這樣的孩子往出招贅,兒子兩口子是豬油糊了心了。
臨了了老爺子還跟四爺嘀咕,“老大那樣的,打一輩子光棍才更省心呢。”無限好,盡在晉江學城
不是太喜歡大孫子的樣子。
四爺利索的給老爺子把臉也刮了,“您安心歇著去,得空了我跟你弄點好吃的。您跟我奶偷摸的在家吃。明兒可別鬧了,我二哥心里有譜呢。放心。”
有個什么譜老爺子也不知道,但還真沒鬧起來。
家里這光景,一個孫子都沒娶媳婦……這事吧,誰不急?
金家有喜事,一條巷子,整個生產隊都知道。本來干活的熱情不高,借著地里泥的還下不去腳,一個個的都貓在巷子里瞧熱鬧呢。
林雨桐該班得班,蘇小琴送她到巷子口,對她班的事有些艷羨,“聽到熱鬧的過去找你說去?”
“行!”林雨桐應承著,跟她擺擺手。一個幾間房子的畜牧站,其實真沒什么可看的。
沒想到晌午頭,林雨桐剛從食堂打了飯出來,蘇小琴還真給來了。
公社主任的外甥女叫錢翠翠,兩人共用一間辦公室。這辦公室不大,書柜后面放著一張木板床,是翠翠晚住的。她家里離鎮遠,平時晚住這邊。
見有人來了,她趕緊避出去了,端著碗去守著那兩只小豬去了。
蘇小琴覺得有辦公室是很體面的事,見了林雨桐碗里的燉豆腐和白面饅頭更羨慕。
林雨桐塞了半個饅頭過去,又遞了一雙筷子,“嘗嘗看。”她不是很喜歡吃這種白燉豆腐。還不如小老太叫自己拿來的半罐子咸菜著吃叫人覺得舒服呢。
咸菜放在大辦公室里,誰吃誰拿。小老太昨晚特地從鎖著的柜子下面搬出來的,這些天林雨桐都沒發現。
蘇小琴平時也給林雨桐吃她的雞蛋,這會子倒是沒客氣,拿著饅頭著菜開吃了,吃了才想起是來干嘛的,“今兒老金家可是熱鬧了。那給老大說的媳婦,這么高……”她往她身劃,大概到她肩膀的位置,林雨桐目測了一下,“一米五五?”
“我才一米六。”蘇小琴含混的說著話,還白了林雨桐一眼。
好吧!將蘇小琴的那部分語夸張折算進去,意思是這個未來的大嫂子個頭不高,一米五多一點?這個沒見人誰知道呢。
“不過金家……大哥也才不到一米七吧。”其實人不在高矮胖瘦,都是一般人樣的人,看的順眼行吧。
蘇小琴用手里的筷子拍了林雨桐一下,“我說的不是這個……那姑娘看人是這樣的……”她說著,脖子梗著,頭微微往前一傾,兩眼一翻白,無端的叫人瞧著多了幾分戾氣。
學完了,才對著林雨桐又擠眉弄眼的,“等著吧。你這個未來的大嫂子可不是個好相與的。”
然后又繪聲繪色的學著人家怎么嫌棄房子,怎么白著眼在金家轉了一圈的,“這要是給我找這么一個嫂子,呵!寧肯叫我哥打一輩子光棍。”
林雨桐心里大致是有數了,問另一個,“一塊來相看,沒鬧起來。”
“不是說好的招贅的嗎?”蘇小琴的語氣這才和緩了起來,帶著幾分可惜的道:“還別說,這給川子哥說的這個姑娘,跟你倒是有些像。瘦高的個,你的臉圓些,她的臉長些,個子身形都像。人也不愛說話,看著大手大腳的像是個做慣了活的。”
其他的也說不來什么了。
小姑娘們的關注點不對。關鍵是得看那婚事都是怎么談的。
怎么談的?
能把人給愁死。
把人送走了,金大嬸坐在炕頭,眼淚都下來了。金老頭蹲在炕沿下面,雙手抱頭,一不發。金滿城坐在凳子,跟老金頭的動作一樣,頭埋下,手伸出來抱著腦袋,一動也不動。
金滿川從屋里走出去,站在房檐下看著頭頂的天空,最后還是走進屋子,“不是蓋房子嗎?幾間土坯的房子,咱自己都能拾掇出來。”
不行請朋友來幫忙幾天,誰家蓋房子不是這樣。管兩頓飯行的事。
金大嬸抬眼看了一眼二兒子,“你知道啥……”
這邊話還沒說話了,外面傳來老三的叫聲,“二哥你出來一下,有事……”
沒給金大嬸說話的機會,直接把老二給叫走了。
金滿川出去,見老三在門口的大青石蹲著,他皺眉走過去,“咋了?”
老三賊眉鼠眼的往家里看,“二哥也是,搭那個話茬干啥?都把你往出招了,這家里的事你還操心那些干啥?那李家也是,他家的姑娘是仙女啊,要這要那的!要三百塊錢要自行車算了,還再要一間磚瓦房?啊呸!哪里那么大的臉面。”
“一家有女百家求。”金滿川吸吸鼻子,在老三的邊也蹲下了,“那誰家咱家愿意呢?”
“是說這個呢。”老三蹭一下站起來,“老大……”頂看不他那窩囊樣了,“打一輩子光棍能怎么的?沒老婆娶不媳婦還不活了?有本事自己找去,沒本事在家里為難爹媽是想干嘛?從頭到尾是一個屁都沒放。他要是說一聲不樂意,還有啥可為難的……”
問題是老大自己愿意。
多要出來的那間瓦房,他也沒吱聲啊。
老二悶著頭沒語,“我的事我心里有數,咱還真能看著爹媽給愁死了。”
老三嘴角動了動到底是沒說話,“……要是打土坯,咱們哥幾個叫一幫人,也是三兩天的事,屋子也起來了。可這磚瓦到哪弄去?”
四爺在里面的炕躺著呢,聽外頭那哥倆說話,還真能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