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能說孩子木,林雨桐當然不能,只道:“都送出去了,娘身邊留我二哥一個?”
“娘是那么想的!”門簾子一掀,進來二十來歲的小媳婦,是林家二嫂子,她長得黑,嘴卻最是利索,“等把這些都打發了,你看著吧,娘那金銀珠寶肯定都偷著給你二哥了,沒見我現在都可巴結你二哥呢嗎?”
要飯的出身的娘,還金銀財寶呢?
一屋子的都笑,林大娘也跟著笑,“少在這里出洋相,趕緊做飯去。”
英子才問:“我爹呢?”
“老三叫去了,在外頭曬太陽呢。”林大娘回了一聲,話音才落,外面聽見有東西摩擦地面的聲音,然后是蒼老的男聲:“是英子回來了?”
英子的眼淚下來了,快步朝外走去,伸手去拉瞎子的手,“爹!是我啊。”
別看這大伯是瞎子,可著瞎子卻是英子在這林家感受到的最叫人惦念的溫暖。凍的很了,爹總是拉著她的手,放在懷里給捂著,說英子啊,挺一挺過去了,等將來你爸要安排你的時候,那女人沒話說了,啥不得付出點代價是不是?每天爹都給她留一個饅頭,都是從他自己嘴里省下的,用他的話說,一個瞎子,死了死了,活著也是拖累。你得好好的。
十多年了,爹也老了。
瞎子拉著英子的手,然后摸到臉,“哭啥呀,看!挺過來這不是啥都好了。”
這一幕叫林雨桐心里那一絲不甘也消散了,只沖著這么個人,來了這來了。
“桐也回來了?”瞎子伸著手朝前摸著,林雨桐把手遞過去,“爹!”她叫了一聲。
瞎子摩挲著林雨桐的手,“嗯!沒受苦!孩子,這是你的運道。”
在摸她手是不是有老繭,有凍瘡,這雙手保養了半年,早光滑細膩了,當然是一雙摸去養尊處優的手。
事實原身是沒受什么恓惶。
林雨桐應了一聲是,跟英子兩人攙扶著瞎子,回了房里。
誰都沒多話,只瞎子爹問英子這些年是怎么過的,完了又問林雨桐,之后又叫了兩女婿到身邊,跟他們說話。
等吃了飯,瞎子爹摸著炕沿子,看的出來,炕的那一邊一直是他睡,為的是叫他摸著能知道地方,那地方應該除了打掃,誰都不能移動哪里的任何擺件。
他摸著炕沿,像是找到地方似的把褥子掀開,掏出里面一個用報紙折疊出來的紙包,一層一層打開,露出一疊子五元面額的錢來,一把塞給英子,“拿著……”說著又朝林雨桐站的方向道:“桐,別怪爹偏心。你有工資,你姐沒有。你的日子能好過些,你姐肯定艱難。你大哥這三年,寫信寄錢回來,回回叮囑你娘,說要給爹每月五塊錢的零花錢,我一個瞎子,吃飽穿暖,干啥花錢?這不,都留著呢。一共是一百八十塊錢。這明年添孩子又蓋房子,哪里弄錢去?給你大姐,你大姐是真受了可憐的。”說著眼淚下來了,然后從脖子摸,摸出個黑石頭,繩子在身掛的都變了顏色,又伸手往林雨桐這邊遞,“這東西,跟著爹五十年了。我生下來是瞎子,你奶舍不得把我扔了,抱著我去廟里求來的,說是能保佑我一聲順遂。你看,爹好好的活了,還碰你娘,養了這四兒一女,也算是子孫繁茂。你大哥出息了,你二哥在家里也撐到底起家,老三笨點,有你大哥幫著,差不了,老四也被你大哥給安排走了。誰能想到我一瞎子,如今是后福享受不盡。這東西靈驗,戴著吧。”筆趣庫
英子死活不要錢,“我自己能掙,爹!”
“你是不想認爹,覺得爹沒護住你?”他這么說,眼淚又下來了。又說林雨桐,“嫌棄爹是瞎子,又老又臟,不肯要爹的東西?”
林雨桐順手掛脖子了,拉著他的手叫他摸,“收下了!收下了還不行。”
他這才高興了,拉著英子的手,“只當叫爹心里好受一些的。收下!成不成?”
林雨桐碰了碰英子的胳膊,“先拿著,以后有了十倍的還爹。”
英子是用啥心情拿這錢的,說不清楚。怪誰也怪不到這瞎子爹身,像是他說的,他是別人的負擔,一直都是。能給誰做主?
林大娘這才道:“這才對了。只管拿著,不用有顧慮。你二哥二嫂,你弟弟妹妹這些不敢有意見。”不管咋說,家成卻是幫著自家這邊的孩子,他那邊是沒娶到個好女人,聽小姑子在那里瞎折騰,結果鬧得家不成個家,跟孩子差點都成了仇了。如今照看了他這前頭留下的孩子,算是還了他的人情了。
在這邊呆到半下午了,都不見林家成過來。
瞎子爹沒法再留人,只得叫大兒子把倆侄女送回去。
回去少了一個人不擠了,車在巷子停下來,林玉健沒進去,“初五我們再過去,如今晚了,不好打攪長輩。”
在路口告辭。
林雨桐得了一個黑玉的墜子,英子得了一百八十塊錢。
林家那邊,林大娘翻看兩個侄女拿來的禮,林玉健掀開簾子進來了。
一邊是英子的,別的東西沒有,只有兩身衣裳。開春能穿的。一身是給瞎子爹的,一身是給林大娘的。兩雙單鞋,一看尺寸知道合腳。這肯定是提前做好的。尤其是給瞎子爹的鞋,鞋帶往里腳跟的方向扣著,即便松了,帶子也肯定不會落到地不小心踩到摔一跤。這是用了心了。
一邊是桐的,兩盒一看很高檔的茶葉,兩瓶茅臺酒。樣數不多,但這價值好像不低。
林玉健拿起來看了看,“是拿三五百塊錢,也沒地方買去!”
“這么貴?”林大娘咂舌,“你說這?”
人家沒想沾咱們家的便宜。
掏出去的錢是不少,可著一下子給還回來了。
林玉健掏出六百塊錢來塞給他媽,“錢您留著,這東西我帶走。”有用呢!真不知道拿什么給領導,如今看這個,覺得合適。
尤其是那茶葉,絕對是難尋的珍品。
林大娘沒不要,反而叫了幾個孩子過來,把這事說了,“別看不起人,也別覺得人家占了便宜。你爹給了英子一百八十,本來桐該留下一盒茶葉一瓶酒,最后留下的確實雙份,人家那是替她姐還了這個情分了。這東西你大哥有用,錢給留下了。給老二三百,剩下的三個一人一百。行不行?”
林家二媳婦笑,“您給咱們接著,您要是覺得少了,把您的私房再拿出來分咱也沒意見。”
林大娘啐了兒媳婦一口,利索的把錢給分了。
啥事都說在明處,少些矛盾。
他們這邊是少了矛盾了,結果回金家矛盾又多了。為啥?
老大兩口子在林雨桐他們回了娘家之后才起身要走的,結果要走的時候,金滿城看炕的那瓶林玉康拿來的酒了,老兩口一個去了廚房,一個去了廁所,房間里沒人,老大直接一揣,騎著自行車帶著媳婦回娘家了。
老兩口一回來,見炕少了東西。那酒放在外面,有票還得三十多塊錢才能買到呢。如今不見了,去哪了?真丟了得報警的!有些人家一年的收入都沒三十。豬養一年下來,一頭也賣不了那么些錢的。
正吵吵吧火的問老爺子有沒有聽見有誰來過,夜游神金老三從外面游蕩回來了,還記著要回來帶媳婦回娘家拜年的。
結果呢?好家伙!一進門老娘看他跟看賊似的。
“酒是不是你拿的?”金大嬸指著兒子,“是不是揣出去塞給哪個狐朋狗友了?”
啥酒啊?
但不管啥酒,我沒見啊!剛進家門啊親媽!
他這么辯解,可金大嬸根本不信,“你是啥不敢干?如今連親爹媽都坑了……”
話不好聽,招惹的好些人來看,還有來走親戚的人家。
她這么說,當兒子的受也受了,但兒媳婦人家不答應,憑啥無賴人啊?
何小婉彪呼呼的本來是個啥都往出倒的,從屋里出來鏗鏘的跟婆婆干了,“媽!咱不帶無賴人的。老三再不是東西,那對您二老這心思可沒一點摻假,你說您這親媽這么說,這叫老三出去怎么做人?”
“他要做啥人?”金大嬸對著兒媳婦開火了,“結了婚你也管不住他,叫他再外面胡混噠,你倒是好,有吃有喝有錢往娘家拿萬事不管了……”
“我往娘家拿怎么了?”何小婉瞪著眼睛,“您沒往娘家拿?您往娘家拿的誰少了?您還別跟我扯這個,說那酒的事,你咋不問問你大兒子去,你大兒子大媳婦帶著大包小包懷里揣的鼓囊囊的出門去了,你咋不問呢。大家伙在這里呢,誰見著我們大哥了,是不是肚子跟懷里幾個月似的?”
還真有誰家的孩子看見了,喊著說是。
何小婉一蹦三尺高:“聽見沒?您大兒子啥啥都是好的,做賊了也得藏著,您三兒子活該被冤枉!您再問問我爺,他聽見誰道前面來了?”
金老爺子才不管兒媳婦下不來抬,直接道:“老大來了,在門口叫了兩聲,見里面沒人進去了,緊跟著又出來了,悄悄的跟他媳婦出了門……”
得了!不用問了,肯定是老大拿了。
周圍人都笑,桃花娘還說何小婉,“行了,你媽不是著急嗎?冤枉了冤枉了,咋還吵吵了?”
何小婉跟著嘿嘿一笑,“我這也不是著急嗎?”
說著又過去把她婆婆金大嬸一拍,“行了媽!吵吵完了完了,您還惱我了?”說著,又是一拍,“你看我都沒生氣你還生啥氣呢?”
金大嬸看著被兒媳婦哥兩好似的拍過的肩膀,還氣啥啊,這憨不愣噔的勁,她順手也拍了兒媳婦,“你這娃,誰家跟婆婆沒大沒小的拍拍打打的?”
何小婉順手又拍了一下,才又笑,“拍一下咋了嗎?”
周圍看熱鬧的哄笑起來,慢慢的散了。
何小婉跟在金怪的后面溜出門,該回娘家了。不過回來的早,吃了飯回來了,得回來等老大家的,這事不能這么完了。
林雨桐他們進門的時候,老大兩口子也剛進家門。這個林雨桐知道,他們下車的時候看見老大兩口子騎著自行車還沒到家門口呢。
然后等走到家門口的時候聽到家里自家婆婆的哭聲了,“金滿城你個喪了良心的……金滿城你是要割你爹媽的肉啊……金滿城你滾回你丈人家去……金滿城我當我沒你這兒子……”
進去了才聽明白是為了啥。
四爺這回都怒了,“那酒八十五,別看酒瓶子叫西鳳當是外面咱能買到的三十多塊的酒,那是從省城帶回來的,是限量版的酒。你們騎的那輛自行車都貴。這么的吧,自家兄弟,吃點虧吃點虧,拿那自行車抵了算了。”
“哄誰呢?”李仙兒不樂意,“一瓶酒八十五,當我們沒見過世面?一個堂哥,帶那么貴重的東西門,哄鬼呢?”
林雨桐冷笑一聲,“別管什么哥,給了是給了?”她扯出脖子的玉石,“看見沒,今兒才又給的,這東西看起來不起眼吧,三五千我都不賣!”然后扯了扯英子,“姐,紅包呢?”
英子抓出一疊錢來,“這是一百八,我爹給的。”
李仙兒嘴巴一閉,低著頭不語了。
四爺只看金滿城,“要么是自行車,要么寫個借條給我……”
“那是給爸媽的禮,我拿的是爸媽的。”金滿城這么說。
“那把自行車抵給爸媽怎么不行了?”金老二抬眼問了一句。
金滿城不說了,只低著頭。
金大嬸眼睛一亮,“車鑰匙,拿過來!以后這車不許用了。”給老五結婚的時候,好歹有了一個大件了!
不管怎么不樂意吧,反正車鑰匙還是歸了金大嬸了。
可這誰想騎,那對不起,沒門!老太太把車子放在柴房里,鎖起來,拿油布包了,徹底的收藏了。
老大兩口子也消停了,想跟以前似的,做點好吃的拿著往娘家跑,那是別想了。
于是才和順了沒幾天的妯娌,又開始冷戰了。
一個院子住著,這個一摔門,那個哼一聲,聽多了卻是叫人心情不怎么舒暢。
金老二借著林家拿來的東西,挑了一樣點心,價格林雨桐看了,在十塊錢左右,他拿著這東西,去了李成金家。為的是飼養場的房子。
許是因為四爺現在在公社有面子,許是拿的東西起了作用,飼養場的兩院子分給了金家倆院,批成了宅基地。回頭又把豆腐坊,分成三個院子,照顧了兄弟多的人家。
怕只給金家引起不滿。
反正豆腐坊是生產隊的,過了年沒有集體了,自然也辦不下去了。
初三跟著金大嬸去了她的娘家,初四在家里招待小姑子。二菊子三蘭子都帶著老公孩子來了,大梅子帶著孩子們過來了一趟,沒吃飯回去了。
金大嬸見不得三蘭子,三蘭子在娘家扒拉不下油水,去了隔壁她大姐家。
二菊見他爹那邊干凈,身也干凈,對嫂子更歉意了。
金大嬸無功不受祿,“不是我,是你大姐,天不亮過來,給爹收拾利索了,她走了。”m.biqikμ.nět
反正走個面對面也不說話。
誰也不搭理誰。
二菊說,“大姐也是……別看有糧在外面成事了,可家里最多也是貼補點錢,還得瞞著媳婦。大姐每回去有糧那邊,有糧要是在,兒媳婦一句一個媽,叫的可親熱了。要是有糧不在,別說叫媽了,連理都不理!回有糧出差了,兩天沒回來,人家把家里的糧食拿干凈,把門從外面一鎖,把大姐鎖在家里,她帶著孩子回娘家住了。餓了大姐兩天……”
金大嬸:“……”這么一,好像我家的大兒媳婦也沒那么可惡了。
不過這么聽著,心里為啥這么高興呢!.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