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罵了一聲：“該！”

林家成鐵青著臉看蔡姥姥，到底是叫了一聲媽，“說說英子媽，別鬧騰了。”

說啥啊？

蔡姥姥啐了林家成一口，“誰是你媽？你媽是鄧家那個滿巷子要飯的婆子。”

鄧春花家里兄弟姐妹十多個，如今這老娘卻淪為要飯的。鄧春花還有姐姐嫁到了她娘家本村，是一條巷子住著的。親媽要飯要到閨女門口了，鄧春花的姐姐拿著掃帚愣是把親媽給攆走了，“要飯到別處要去……來惡心誰呢……”

好些人都看見的事，傳的十里八鄉都知道。

說鄧春花吧，這邊的條件真的給不起她老娘一碗飯吃，看著老娘挨餓？

她是那么個人！對她自己的親媽都能如此，何況是對當初的英子呢。

這話說出來特別打臉。

林家成也是無奈的很，“媽，那你說現在咋辦？這么下去對英子媽也不好……”

蔡姥姥才哭出來了：“林家成啊，我閨女如今葬在什么地方？年節可有人給祭掃？”

林家成面色一白，搖搖頭。

當年英子媽是葬在林家祖墳的，后來不是那些年大修水利嗎？規劃里的排堿渠從墳場過。他嘛，把林家其他人的墳都給遷走了，只剩下英子媽的墳沒動。因為那當時在最邊，估摸著排堿渠是修不到那地方去的。

如今那墳墓肯定是沒有墳頭了，更沒人祭掃。那些年不是破四舊嗎？都不興這一套。

不管怎么辯解吧，這事他做的不地道。

英子眼圈都紅了，這自家媽這些年是孤魂野鬼啊。

林雨桐說：“這么的，遷墳吧。”

“費用我出。”林家成趕緊道：“一定體體面面的安置你。孩子都好，媽也都還健在，我們一定照看著給你找個好地方。”

只鬧騰到天亮了，鄧春花才癱軟了。

這遷墳也是麻煩事呢。

林雨桐跟林家成要照片：“我媽的照片……”人算死了，照片得留著，這事最基本的。況且人家有三個孩子，你得給孩子留下念想，叫孩子知道他們媽媽長啥樣吧。人都得有根不是。

結果林雨桐這一要，林家成尷尬了，壓根沒留下。只支支吾吾的說：“……時間久了，怕是找不見了。”

“那衣裳或是用過的物件呢？”修排堿渠嘛，萬一那墳找不見了呢，這總得立一個衣冠冢吧。用過的東西呢？拿出來一兩件也成啊。

林家成搖搖頭：“真找不見了。”

還是林大娘從家里拿了兩件衣裳出來：“是你媽的。當初日子艱難，我又懷著玉葉，這衣裳布料子軟，說是叫我拆了給肚子里的幾個孩子做衣裳的。我見衣裳好好的，沒舍得，誰知道……”

林雨桐看蔡姥姥，蔡姥姥抱著衣服哭，看來是沒錯的，這真是當年親媽穿過的衣裳。

按照林家成的指的地方，真沒找到親媽的墳在哪呢？要么是埋的更深了，要么早沒什么蹤跡了。

這叫活著的人尤其不是滋味。

尤其是蔡姥姥，真是跟被挖了心肝肉一樣。

立衣冠冢的時候，生子是死活不愿意叫立在林家的墳地里。當然了擱在郭家也不顯示。林雨桐說這么地吧，立我們跟前。果園子的邊邊角角的，找個地方，算是有那么一碼子事不完了嗎？

要不然擱在林家的祖墳，指著誰祭奠呢？

林家成抿著嘴沒說話，但是到了立衣冠冢的時候，倒是帶著鄧春花來了。這女人如今也不傲氣了，老老實實的跪在墳前，給磕了三個響頭，了一炷香。

這事這么了了。

了了嗎？

沒了！

許是鄧春花真被嚇出毛病了，每次趕集都會過來看蔡姥姥，還一口一聲的叫媽，怎么罵都不聽，人家該叫還是叫。

這種后娶的老婆跟先頭老婆的娘家來往這種事，并不稀。

按照當地的叫法，鄧春花這媽一叫，她成了老太太的續女。

古禮，這女婿要續弦，得原配的娘家允許。你說的這家的女兒老丈人家說不行，那這婚事成不了。老丈人家點頭了，婚事成了，這續弦在原配面前執妾禮，也認原配的娘家為娘家。把原配的爹媽叫爹媽。這是續女。

肯定都是不會太親近的，但這禮法是如此。

這一古法其實還是保存了下來。農村很多地方，在那個年代，還有這樣的事。但也因人而異，要是原配的娘家更顯赫日子更好過，認的多。反之，也沒人會認。

很現實的問題。

林雨桐班，英子在小飯館，四爺和金老二倆大男人更不可能會在家了。

清平再一被接走，蔡姥姥本來短了的精氣神，在被鄧春花打攪了幾次之后，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小老太更英子提了幾句，叫她注意點她姥姥。

英子只得把姥姥帶到飯館，不指著她干活，是叫她瞅著人來人往的地方有點人氣。

家里的瑣碎事不管啥時候都處理不完，不過這都不要緊。

這會子她還真有要緊的事呢。先是大熱天跟四爺又去參加了七月份的考試。然后又接到了省城的邀請函。說是有一個什么探討畜牧業發展大會。

孩子還沒出過門呢，四爺果斷的很，“把老人家和閨女都帶？”

那帶。

小老太當年做過非常古老的那種小轎車，在大海也是出入過的人。去一個小小的省城，做一個小吉普，完全是小意思。

別管是什么性質的大會，既然是省城的，那規格相當高了。

公社叫開小吉普去，林雨桐這邊更是給了經費，局里的地區的，意思是有機會跟級領導聯絡聯絡感情。

地區那邊打發了原來的喬站長給林雨桐打了電話，一翻叮囑后又說了：“……去了也別瞎跑，咱們臨河市在省城有辦事處。這邊給辦事處去個電話，你們到了直接去辦事處，吃住都在那邊……”

那這更沒有問題了。

省城有什么呢？大商場有一個，然后別的還真沒有。

小老太又是看手表，又是看電視機的，最后還是清平指著電視機叫嚷，小老太大手一揮，那買。

住在招待所不能跟家里的，舒服實在是未必。硬板床鋪著涼席，沒有風扇，也幸虧是樓層低陰涼的很，不怎么熱。清平不是很習慣這里的環境，得空了帶去僅有的一兩個公園逛逛，清平還是憋著嘴。為啥呢？沒他們家那果園子美呢。

是再不習慣，在這邊也待了差不多二十來天，這會議是這么開的，一天兩小時的研討，然后剩下解散了。帶著公費出來算是半旅游了，很愜意。

可等瀟灑完了，帶著孩子回家了。才知道這不在的大半個月都發生了啥。

不知道是啥原因，反正小兒性的傳染病，像是麻疹。孩子先是發燒，然后是眼睛紅，眼角爛，渾身起疹子，這大半個月的時間里，夭折了好些個孩子。清平只是微微的有些發燒，還是按照以前的那樣給煮羊奶喝，還特意放了桐留下的據說是去除膻氣的藥包，結果睡了一覺起來好了。金大嬸不敢大意，把孩子圈在房間里不叫出去。

不能見風，人家說一見風流眼淚，以后一輩子都是見風流淚了。

還說不能叫孩子聞見男女同床的氣味，要不然孩子扛不過去。

各種說法都有。

跟金家有直接關系的是隔壁大梅子家，老二兒子給她生的那個大孫女，夭折了。英子小姨家前頭那個大女兒，都十二了，結果不知道怎么也染了，沒救過來，也給夭折了。

金滿城家的清豐燒的特別嚴重，不過到底是給挺過來了，只是看著還有些弱而已。

一條巷子里住著的劉成家那早產的閨女，病的都奄奄一息了，放在草席只等咽氣了，可到底是命硬，給扛住了，湊活的活著。

不是大人不給看，是醫院拿這個也沒辦法。

林雨桐知道，隨后孩子出生會給注射疫苗，以后孩子會得這樣的傳染病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但后果已經造成了。

光是跟金家有關的，孩子折損了這么多，想想知道有多少家遇到這糟心事。

金大嬸埋怨把孩子帶回來太早了，怕把清寧也染。

林雨桐自然是不擔心這個的，她擔心的是，蔡姥姥自從小姨家的大閨女夭折了之后，身體一下子局破敗下來了。

“最近只喝稀粥，這都第十天了。”英子端著羊奶，“這東西也不喝了，今兒臉稀粥都不喝，只喝清水了。”

心里存了死志了。

林雨桐打著熬雞湯的幌子，給加藥材進去燉，結果想辦法喂進去了，等人走了，她想辦法吐出來。

臨走的前一天拉著林雨桐的手：“別叫姥姥受罪了，姥姥這一輩子凈受罪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啥時候是個夠啊……”

送走了第一個丈夫，又送走了第二個丈夫。一個人拉拔了四個孩子兒女長大。老大閨女嫁人之后瘋了，然后瘋瘋癲癲的跑的不見人影了，死活不知。老二閨女難產死了。老三是兒子，還沒等娶妻生子又沒了。只剩下一個小閨女，幫著閨女照看孩子照看了一場了，眼看孩子大了，都頂事了，誰能想到又夭折了。

死丈夫，死兒女，連孫輩都死了。

蔡姥姥怕了，“我這命不好，不該跟英子住的，幸虧清平沒叫我一直養著，要不然……叫我走吧……活著真是天天都在煎熬……到了那頭，我也能見到你媽你舅舅他們了……把我葬在你媽邊吧……”

英子跟她是好說歹說，怎么說都不行，閉著眼睛閉著嘴，堅決不吃不喝。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人沒了。

年年辦喪事，真是晦氣的很。

不管怎么說，金大嬸都覺得在金家的門里埋別人是一件特別不爽氣的事情。但到底看在英子的面，啥也沒說。照看著把蔡姥姥這么規矩的安葬了。

等不痛快的事完了，才都想起剛買回來的電視了。

四爺買了兩臺，一臺給老兩口送去，一臺自家留著。

晚的時候，電視得抱到院子里，滿巷子的人搬著小馬扎來了。

金大嬸挺樂意的，當年的日子憋屈，雖然大家都幫金家，借個東西借個糧食的，大家雖然都借吧，但心里肯定也多是同情和看不起的。如今日子不一樣了，都來借金家的光了，金大嬸覺得面有光的很。

第一晚大家一直是看到畫面出現那種信號調試的圓盤似的彩條圖形，才各回各家了。

第二晚放了一半，馬小婷起身把電視關了，然后扭身回屋去了，進了屋子還喊老五：“把電給拔了。”

金家老兩口尷尬的很，看著老街坊老鄰居的，尤其是那些年紀大的，他們不用看，都知道對方的臉肯定是訕訕又帶點羞憤的。

這真是把人給得罪狠了。

老五家這媳婦，過日子摳唆的很。家里的錢，攥在手里一分都不往出拿。她不光是對別人摳唆，對她自己也摳唆。人家年輕媳婦有兩錢，一年都給添一件新衣裳或是別的，但這媳婦不是。誰的舊衣服她都要，要了拿回來改了自己穿。想要桐的，桐說沒有。誰都知道桐不是沒有，是衣服多的很了，穿不過來都是新的。找英子借，英子是真沒有多余的。新衣服出門才穿，舊衣服平時穿著呢，要不然整天煙熏火燎的在灶房前有多少好衣裳往出造。最后馬小婷連蔡姥姥穿過的衣裳鞋襪都要了，至于是怎么改的，那別人管不著了。這個摳唆勁來，今兒犯倔脾氣，為的怕是電費了。sm.Ъiqiku.Πet

小兩口跟老兩口分著呢。分的有多生分，馬小婷說了，一家交一個月的電費。金大嬸能氣死，她不說的話，這一點電費她還能專門從兒子媳婦要不成？怕老兩口不掏電費，趕緊把這事給提出來了。金大嬸能說啥？啥也沒說應下了。

搬來電視的這個月，不是正好該老五家交電費嗎？

要是天天晚這么看電視，這個月的電費原來是七分夠，現在還不知道兩毛夠不夠呢？

所以關電視！

想看電視電視搬出去唄，愛用誰家的電用誰家的電去，別用我家的。

一條巷子的人都被得罪了，偏巧，宋大嬸的大兒子也給送回來一臺電視，沒金家的大。金家的是十四寸的，宋家的是十二寸的。

但宋大嬸跟金大嬸叫板呢，把電視機放在門口，誰愛看看，想看到什么時候看到什么時候。金大嬸的脾氣沒處發去，過來找四爺和林雨桐，“你們也是！沒事買什么電視？看給我們鬧的……”

混賬脾氣又來了。

四爺說她：“您的脾氣不是挺大嗎？你怎么不沖著老五媳婦去啊？”他一邊吃他的飯，嘴卻沒停，“您這是瞅著我媳婦好欺負是吧？”

金大嬸噎了一下，看林雨桐：“我欺負你了嗎？”

“行了行了！”林雨桐拉她坐：“多大點事，至于生氣嗎？實在不行，叫人給你們也把電給分了，一分兩家，各家算各家的。”

那真成了平安公社的笑話了！

過來給林雨桐送豬肉的錢翠翠和周寡婦在外面聽了個全場，錢翠翠還跟周寡婦低聲道：“林姐平時瞧著是沒脾氣，但這脾氣來了，站里的大老爺們都不敢扎翅。怎么在家里這么好脾氣……婆婆妯娌誰都能嗆嗆她，發狠治一回看誰敢？”

周寡婦笑：“你還是太年輕。別的不說，說來咱們廠里來視察的那些領導，是不是個個都瞅著是好脾氣。不管下面的人說什么意見，怎么刁難，都一副好脾氣的樣子？那你說，人家那都是好脾氣的？”

那肯定不！

錢翠翠若有所思起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