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著雪走了五六里的路,那滋味,別提了。
到家除了清平和清寧高興,誰都不高興。孩子根本不知道冷,藏在大人的懷里,裹在大衣里,時不時的探頭出來瞧瞧。孩子好像喜歡叫大人都守著她們,如今正和心意了,跟著爹媽爺奶,叔叔伯伯的一群人,老美了。
回來還兀自興奮了,跟小老太說起來的時候都是誰誰誰飛起來了。
只看見人被甩飛的一瞬間,然后那些血呼啦的場面,早把她的眼睛給擋住了。
不知道害怕,不知道人怎么會那樣的清寧,還以為人家那是玩游戲呢。
哇喔!人還能那么飛。
好吧!這事得跟孩子好好說說。
清寧急著斷斷續續的跟小老太說這啊那的,那邊老太太聽的挺著急,這都啥玩意啊,怎么越聽越亂呢。
那邊四爺幫著林雨桐換褲子鞋襪,林雨桐坐在炕才跟老太太把事情說了,“……一輛破拖拉機,怎么非得開……開起來能咋?借車的人不靠譜,這開車的人也不靠譜,鄧家的人怎么跟迷障了似的,還真都敢坐?!?
是啊!
想想都覺得北脊背發涼呢。
一說這一大家子,兄弟姐妹妯娌連帶著各家的孩子,算起來親密也親密不到多少。想來這平時的關系吧,不會好到真的穿一條褲子。思維模式也不是都沒差別的。這車開出去危險不危險的,沒人有這個意識?
真跟找死似的,這個敢借,那個敢開,還都敢坐?!
換個角度想想,怎么那么邪性。
趕著找死的節奏。
小老太也說:“鬼迷了心竅的……”
四爺這邊已經把桐桐給塞被窩里去了,“先捂著吧,別急著穿。”
他會后頭換了褲子和鞋,叫帶著綁腿,這才過來跟林雨桐說:“我得去一趟縣城,趕在晚能回來,別等著了,早點歇了……”
林雨桐不問也知道他這是干嘛去的。
事故出現了,里面牽扯到那輛拖拉機。不管是出于哪種考慮,都應該主動跟有關部門報一聲。
這個時候可不是后來的,出了事一個電話打給交警隊了。
如今這條件,除非事故出現在城區等地,否則其他地方,一貫秉承著私了的原則。
但這事私了,金家這該怎么算?
所以四爺叫金老二老三,三個人直奔縣城,干嘛去的?
自己去主動說明問題的。
首先這態度吧,叫人非常有好感。
這時候的公安局是一家,交警也都在一個院子里辦公的。
去了找了再明光的辦公室見到過的一位副局,大致把情況說了。這位副局是個謹慎的人,將相關的人都找了,叫把詳細情況說了一遍。
鄧家怎么借車的,金家是怎么說的,鄧家又是怎么辦的。都細細的學了一遍,四爺說:“如果有必要,我們能找來人證,也愿意提供人證的名單和身份信息。”
很有誠意,表示不怕查證,確實是沒有撒謊。
都是懂得人情世故的人,細細想想,也知道金家真沒必要說話。人家自己都不開,寧可家里人走著也怕出事,怎么會主動將車借給別人?
況且,這個看似滑頭的金老三也說的對,“……借車燒的誰的油?無親無故還有點過節的,我干嘛把車借給他們……”
是這么個道理!
如今這柴油可不好買呢。
最后四爺又道:“咱們隊這方面的責任和賠償都不懂,因此來說明一下情況。傷者很多,這肯定是牽扯到后續的治療問題。金家該承擔什么責任,這應該由司法機構來認定,咱們絕不逃避?!?
很通情達理。
人家先是表揚啊,說是遇到問題能主動來說明,這態度是好的,是值得肯定的。然后才說,金家在此次的事件并沒有過錯,沒有賠償的必要。但同事,考慮到那邊一片傷員,損毀的拖拉機想要賠償也是不可能的。
這個金家都知道。那拖拉機也沒法叫人賠,畢竟那車在農機局掛著檔案呢,屬于報廢的車輛。一輛報廢車,你叫人咋賠?
這個結局算是最好的了。
哥三個出來在路邊的一家羊肉店一人喝了兩碗湯吃了倆熱燒餅,趕在天黑前又回來了。
林雨桐下來給他倒洗腳水,放藥包驅寒,心里卻免不了有些幸災樂禍:“只怕林家輝才能有麻煩了?!?
可不是有麻煩了嗎?
金家能把自己摘出來,但是林家能嗎?
人家鄧家那邊沒參加喜宴去的人說了:“我家的人為啥會出事的?要不是去給你林家的閨女送嫁,會出事嗎?這是誰的責任?沒安排好客人,這是你林家的責任?!?
這話有道理嗎?
好像也說得通。
不光林家被鬧了,林玉玲嫁去的顧家,也一樣被鬧了個人仰馬翻。
鄧家的人很會看風向的,金家那邊動了公家了,不好惹了。林家這邊,自家怎么也是他們家孩子的舅家,走不了公家那一道。算是走了,他們家沒責任了?有的!
所以,林家成沒有驚動公家的意思。
這么多人傷了,這醫院里的花費,對于普通的農家來說,是一筆龐大的數字。
誰也承擔不起。
林家是有些家底,林家還有個好侄兒在外面能弄來錢。所以,林家必須貼緊了,想跑也得你們跑的了。
除了林家,還有顧家。顧家的條件不錯啊。家里四個子女,三個都在外面吃著商品糧呢。吃商品糧,在他們看來,是有錢的標志。
給錢看病是必須的,再是要能給點營養費誤工費啥的,那最好不過了。
可這錢顧家能認嗎?
我家安排騾車牛車了對吧?是你們不坐的,又不是我們不讓你們坐,憑啥我家得認呢。
反正結婚出了這鬧心事,洞房還沒入呢,要不成,叫新娘子回家去吧。我們是有錢,但我們家的錢也不是打水漂來的。
別的是小傷的也罷了。關鍵是這里面有個重傷號啊。
鄧春花的姐姐叫鄧春葉的,那只手果然是保不住了。要做截肢手術,可糟心的是,縣醫院根本做不了這個手術。得往縣城去吧,如今這大雪天的,咋去?
人家說了,趕緊拿錢吧,有個省城醫院的外科大夫,恰好回老家給老娘過壽,遇大雪給滯留下來了,暫時走不不了。去請他來,許是做的及時,這性命還沒有大礙。
這截肢手術,在當時可算是個了不得的大手術。
數千塊錢呢?
饒是顧家境況好,這也拿不出這么些錢來。
顧家不肯拿,林家要是非要往出拿,肯定也是拿的出來的。關鍵是林家成根本沒給往出拿的意思。
鄧春花哭說:“怎么也是我姐姐,你跟大侄兒打個電話,他有辦法。”
林家成偏不,說的話也冷酷擠了:“殘了死了麻煩……”
死了,一個人命官司私了也三五百的事,遇難纏的八百頂天了。可要是殘了,這是個無底洞。先不說手術費用住院費用等等沒有三兩千的,估計是不成。然后這妻姐才多大年紀?年輕著呢?最小的孩子才七八歲的樣子。你說這少了一只手,是不是得被訛了?長年累月的,還得幫著養那么一大家子。
我瘋了我叫我侄兒管這事。
反正是要錢可以,不說不給,只說別著急,正在籌錢呢。這么大筆錢,總得容我們點時間吧。
好吧,三等兩等的,等到了雪化了,路開了,能省城去了,結果人沒了。
八五年的正月十五,消息傳到了林雨桐的耳。
林家成的手段并不高明,誰看不明白?那自然是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林家成心狠,也有人說鄧家是活該。
反正是說什么的都有吧。
但這跟金家無關,除了說閑話的愛找金家的人問一問當時的情況,了解一下八卦的第一手資料以外,真沒啥關系的。
趁著沒收年假,四爺叫老三:“有輛二手的大貨,要嗎?要的話去看看……”
結果金老三是高興的想去的,何小婉卻給攔了,“……不開車了……干嘛非得跟車干了,你看那開車多嚇人啊……這回是咱們幸運,沒出事……要是半路遇那雪天,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你說你是走還是不走。不走得凍死在那,走呢?說不定摔死在哪兒了?拖拉機行,在這附近干干農活,整整放心錢我同意。要是弄個大貨車,一走走遠了,我不同意。寧肯沒錢在家種地著,也不冒那樣的風險去?!?
媳婦不同意,這事能怎么著?
好說歹說也說不通,金大嬸覺得老三家的媳婦終于是長心了。別管這決定對不對,但從當媽的角度來看,沒啥安全更要緊。
這事這么著,在老娘和媳婦的強力干涉下,不了了之了。
可是該干點啥呢?
過了年,老三拿著媳婦收拾出來的行李,拿著一百來塊錢的路費,另外還有公社開的介紹信,掛著飼料廠銷售員的牌子,踏了南下的列車。
這活不是四爺給的,老三這樣的人,他是不放心撒出去的。這活是何小婉找了林雨桐,特意要來的。
話雖然是何小婉對林雨桐說的,但看得出來,事先人家兩口子是商量好的。
過去跑銷售的,回來都發了。一個個的夾克都穿到身了,說是大城市都那么穿?;貋斫o老的少的大的小的,都買了時髦的新衣裳。從這花錢的姿勢來看,賺的恐怕都不是三五百的事。
聽聽人家說的,出門是小車,回來是酒店。還有服務員小姐高一聲低一聲的叫著先生。聽著叫人覺得向往的很。
何小婉聽了幾耳朵,心里都跟貓爪子撓似的,叫金老三跟老四說去:“……誰去都是去,咱也是靠本事掙錢。你出去賣的多了,廠里的訂單多了,受益的還不是老四……人家幫了咱們,咱們干好了也是對人家的回報。”
這話很有些道理。
但金老三死活不肯去求,“別叫老四為難。咱們跟著占的便宜不少了?!?
男人說不出口,女人來說。
找了林雨桐,說了他們的意思,“……在家里種地,一年也收不了多少,加我喂豬掙的……說實在話,都不如我在二姐的小飯館幫忙掙的多……”
小飯館到底有多掙錢,作為沒事過去幫忙的何小婉,是大概能算出來的。
但外面卻絲毫沒有半點傳,是關于小飯館的。
可見她說話還是很有分寸的。
林雨桐也好心的提醒她:“……三哥那人出去你可口兜不住了……我跟你說,南邊可不咱們這里,風氣開放的多,要真是出了啥事……后悔可晚了……他離著爸媽管著,離了二哥時不時的提醒著,你更是啥也看不見的,要真是行差踏錯那么一丁半點的,三嫂啊,你可想過要咋辦?”
“錯不了的。”何小婉堅定的搖頭,還無所謂的笑,“要說花花心思,他金老三未必沒有。但是吧……要真有了花花心思,在哪里有啥區別?守在跟前不出事了。咱村那花花事情少了?”她聳肩的一笑,“只要男人把錢拿回來,還知道家里有老婆孩子,在外面,我看不見,只當是傻也沒有……”
林雨桐被驚得目瞪口呆。
何小婉又哈哈大笑:“逗你呢?!真是!你可真是能尋思。他那一百來塊錢的,哪個女人腦子有毛病看他?”笑著又正色起來,“桐啊我是真窮怕了……”
林雨桐能說啥?
晚跟四爺說了:“想去叫去吧。再攔著成仇了?!?
其實兩人擔心的完全不是金老三會不會在外面勾三搭四的亂來,而是擔心他踩著底線行事遲早會濕了鞋。那么跟何小婉說,不過是看準了女人的軟肋。家里的女人最怕的是什么,最怕的是男人在外面搞破鞋,然后她成了糟糠之妻。
可這何小婉偏偏跟一般人想的不一樣。話雖然是玩笑著說的,但林雨桐知道,真要出了這事,她真會這么選擇。裝聾作啞的當啥也不知道。只要把賺回來的錢交回來行。
至于林雨桐擔心的事,她不知道是聽出來還是沒聽出來。
走之前,四爺叫了老二和老三,林雨桐給準備了酒菜,三個人喝了半晚的酒。對老三是各種的叮囑,把利害關系說的明明白白的,這才撒手,把人給放了出去。
出了正月,天慢慢的暖和了。遠遠望去,田里已經有了一片片的綠意。
金大嬸偶爾會下地,丟不下孩子,也把清平捎帶。
于是清寧也吵著要去。
小老太的一雙小腳,家里的活能做的很利索,但是田里的活兒是真不行。
林雨桐吃了飯要去班了,四爺那邊忙著下黃河灘了,看那邊今年的春種怎么辦。肯定是不能陪著孩子去的。
“叫跟著她奶奶唄……”小孩子下地怎么了?農家的孩子誰沒下過地啊。
小老太抱怨,那小學校也太死板了,怎么不能收孩子去學前班呢?非得用年齡卡著,不夠年齡,堅決不要。這么大的孩子了,在家里圈不住了。千方百計的是想出去,哪里都行,只要能再外面野行。
孩子奶奶帶著倆孫女能干啥?
麥子地里想拔草吧,倆孫子擱在麥地里打滾。清寧還說,這像是省城的草坪。
麥子地里這會子沒啥蟲蟻,躺在面也確實是軟綿綿的。但到底是地,兩人滾的跟泥猴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