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里,因著陳妃的失寵,公主跟陳氏相處的也還罷了……”林厚志說著笑,“老奴也是看著你的母親長大的,從小姑娘看著她長成大姑娘,再嫁為人婦的。她慣常是愛多思多慮。其實啊,她要是放在大戶人家,做個宗婦倒是合適的。這太子妃之位,誰也沒想到會輪到她身。”
林雨桐聽的稀里糊涂的:“您一直在回避一個人……怎么?不方便說嗎?”
“他不方便說,我說。”長寧從門外走了進來,朝林厚志擺擺手,“去歇著吧。”
林厚志慢慢的退下,擔憂的看了一眼長寧,林雨桐似乎都能聽到他的嘆息之聲。
她說:“算了姑姑,不說了……”
“沒事!”長寧深吸一口子,“沒關系。過去很多年了。我也已經老了,沒什么不能說的了。你回京城,避不開兩個人,一個是皇,一個是華映雪。至于皇……我不好說什么,想來林厚志都跟你說了。他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你慢慢會知道了。至于這個華映雪……這么跟你說吧,我這一輩子,你母親這也一輩子,都得從她說起。”
“她是個孤女,哪里來的,父母是誰,什么樣的出身,我至今也不知道。如果想知道,除非你撬開陰伯方父子的嘴。我知道的,最初是她是陰伯方故交家的孤女,陰家代為撫養。其實我認識她和你母親,是在她們進宮之前。在寺里見過,一起玩過。后來,她們被送到我身邊了。或許,寺廟里的所謂的偶遇也不是偶遇吧。誰知道呢?最開始,我不喜歡你母親。為什么呢?是因為陳妃。陳妃不光是從母后那里奪走了丈夫,還從我們兄妹三人這里,奪走了父親。可你母親是個乖覺的,知道不能惹我,她不惹我。一天到頭能不說話不說話,能不出現在我面前,絕對不會出現我面前。后來陳妃失寵了,又輪到李妃了。那時候,我傻傻的覺得平衡了。這才跟你母親的關系緩和了起來。隨著年齡的增長,小姑娘們情竇初開。你母親每次跟我在宮里轉,見到一侍衛臉紅。后來我叫林厚志查了才知道,那是你外婆為你母親相的人。侯府的次子,長的一表人才,人也進。兩邊的夫人都有了默契,只等著過了十五歲,我這邊的學業完成了,放她出宮之后,把親事給定下來。我這才知道,我老留著人家在宮里,其實是耽擱了人家的終身大事了。于是,想著放一個是放,放兩個也是放。又叫林厚志去查,看華映雪是不是也等著嫁人呢。我還叫添福給準備了兩副嫁妝……結果林厚志在緊挨著陰家后花園的地方,意外的碰到個人……是之前林厚志跟你說的那個馮千恩。”
“那時候……皇和華映雪已經……”林雨桐挑眉,“那這事,陰家知道不知道?”
“那個時候只怕是真不知道。”長寧笑,“陰成之跟你父親的關系及其親密,我了解他那人。要是知道,不會不告知一聲的。”
那這很怪了。
“算是這事不倫……可那也是她對不起您……”林雨桐不明白這關系了,“她對不您在先,之后……還給您下絆子了?”
“何止是下絆子?”長寧慘然一笑,“沒幾個人知道……在和親之前,母后曾經給我相了好幾戶人家……當然了,在當時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直到南安侯家的世子在我出宮的時候擋住我,跪下求我說,他有了心人了,求我不要選他的時候,我才知道的。還沒等我明白過來,母后看的人,都跡的出事了。不是開始流連花叢,便是開始賭博走馬。一個個的青年才俊,全都對我避如蛇蝎。我連個為什么都不知道。母后震怒,叫人查了。原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京城里一些勛貴人家有了流,說我……在宮外養著面首……”
十三四歲的姑娘,對男女之事還不通曉。
這流何其惡毒。
長寧看向屋外,眼神很悠遠:“我在宮外為了方便出去玩買的小宅子里,確實有裝扮成女子的戲子……還有漂亮的小和尚小道士……而我,竟然一無所知……想要再往下查的時候,父皇阻止了。把那些傳流的,打殺了好幾個。流倒是無人再提了。好似一切都風平浪靜了。但我心里能放下嗎?后來你父親查了,查出什么結果是不告訴我,只說,這事到此為止,不要再問了。我以死相逼,你父親才說了,我那個一年也去去不了幾次的小院,早被父皇征用了。里面養著的,全是父皇的人。父皇再如何,都不會把這個黑鍋主動的扣在我的腦袋的。那能這么誣陷我的人,會是誰呢?”
除了同樣可能知道皇帝這個秘密的華映雪,不可能有第二個人。
“后來……華映雪在我面前承認了。”長寧的眼淚一下子下來了,“她是這么一個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有她的大道理,而且永遠的那么識大體。她給我跪下,跟我說……她并沒有說過養面首的話。只是有人撞見了皇,她是為了皇的名聲,才說那宅子是公主的。皇過來逮跑出宮玩的公主,恰好遇到了幫公主照看院子的她……只是那些好事者,故意把事情想的那么腌臜……父皇說,華映雪說的都是真的,并沒有騙我,事實是那樣的。然后,為了不叫華映雪的名聲因為此時受損,父皇納她為妃……那個時候,這背后的貓膩,我都沒有任何精力和心思去查證了。我病了,跟得了失魂癥一樣……不敢深想,越想越頭疼……”
是!誰遇到這事都得失魂,都得頭疼。
林雨桐嘆了一聲,沒有往下問。明顯,一說起這些事,長寧的精神頭不對。
其實今兒長寧說的很亂,很多地方她都沒太聽明白的。
長寧公主說的……很模糊。如,華貴妃跟陰家的關系,是一個撫養與被撫養的關系?那這有什么不能說的,為什么陰成之之前明顯對這個話題刻意的回避了。
這里面肯定有事,但長寧當年或許是年紀小,或許是受了刺激,只關注跟她自己切身相關的事。反倒把要緊的東西給忽略了。
如果華映雪只是陰家代為撫養的孤女,她是怎么做到瞞著陰家父子跟皇眉來眼去的?
解釋不通嘛。
還有,皇既然寵一個女人,寵的特別的專注。這宮外那些戲子、和尚道士的,又是怎么回事?
真是皇的?
那更怪了!這說的是一個人嗎?
要是真有那種x取向的毛病,那肯定是戒不了的。可隨后的這么些年了,只聽說過皇寵華貴妃,卻再沒聽說還有其他的類似于在宮里養別的人的事。按說當年的事,太子肯定是知情者。要太子說的都是真的,這些年父子鬧成那副樣子,這事也不會到現在還被隱瞞。可要是太子說的并不是真話,那真相又該是什么?他為什么要對長寧,他自己的親妹妹撒謊?
本來不想聽長寧說那些過往的,如今覺得,之前的決定是正確的。確實是不該聽。
越聽越覺得不明白。
林雨桐總結道:“……兩點……第一,華映雪不是個好東西。我得先防著她,有機會了,我給您出氣……第二,皇……不好相處……對親生閨女都不過如此,何況是我……不要寄希望于那可憐的血緣關系……因為皇的血是冷的……”
也許,對華映雪是熱的呢。
長寧嘲諷的一笑:“早點睡吧。其實過去的事沒那么要緊了。等你回去,你也可以問問你母親……當年她被賜婚給你父親,這里面有沒有什么其他的貓膩……”
林雨桐嗯了一聲,送長寧離開。
回來的時候躺下,卻怎么也睡不著。
過了子時,她起身,直接找四爺去了。
陰成之忙著北康質子的事,今兒沒陪四爺。
四爺見林雨桐來了,把被子撩開:“來!”涼州的夜里,涼的很。
林雨桐跳去,縮在被子里跟四爺說從長寧那里聽來的事,“……是我的腦子不好使,還是怎樣?我怎么覺得我越聽越糊涂呢。”
“這本來是一筆糊涂賬。”四爺連費那個心思的意思都沒有,“咱們去繁簡。過去發生過什么,對咱們一點意義都沒有。將所有的東西都撇開不談,只順著你自己的路走行了。不管他林承運是個什么樣的皇帝,他愛寵哪個女人寵哪個女人去,管那女人是什么出身圖謀什么呢?你不入套不完了!”說著又笑,“一力降十會,這辦法很適合你。”
說誰知會蠻力呢?
腹誹著,但在林玉梧要先一步離開涼州回京城之前,他來提醒林雨桐,“東宮也不是一團和氣。小心臨安郡王下絆子……”的時候,林雨桐說:“他要是和氣,那他是臨安郡王。他要是不和氣,我叫這世沒有臨安郡王便是。”我管他下什么絆子?m.biqikμ.nět
壓根不去費那心思。
然后林玉梧愣了愣,隨即又不由的大笑:“可不是這個道理。這世總有許多的聰明人,給別人畫圈圈,自己也鉆別人的圈圈。完了鉆不出別人的圈圈,別人也鉆不出他的圈圈。兩人擱在對方的圈圈里,猜著彼此的心思……明明可以用刀解決的事,為什么要繞成一團亂麻線?”
他帶著悟了道的笑離開了,先一步回京城去了。
林雨桐回京的時間也進入了倒計時。不管東西怎么收拾,也那么幾件。不管再怎么舍不得告別,該走還是要走的。
臨走的時候,長寧沒去遠送,只送到行宮的宮門口:“走吧!別管什么時候,遇到什么……記著,姑姑永遠在這里……涼州總能給咱娘倆一個安身之地的。”
林雨桐還是那句話:“等我!”
等我回來接您。
這次回去,她精挑細選了一百個侍衛,都是從北康帶回來的。忠心不成問題。
林雨桐又把添福和喜樂給她。
添福是大太監,喜樂能充作嬤嬤。如今,近身伺候的,再沒不妥當的了。
一路,林雨桐都沒有怎么出馬車,沿路如果遇到拜謁的官員,都是陰成之出面處理的。
京城里的氣氛,也因為太孫的回京,更加的灼熱起來。
東宮之,太子妃帶著人,將雖在外院,卻只跟鳳鳴苑隔著一道墻的鸞祥居收拾出來,添置擺件。
柔嘉帶著丫頭笑著進來:“母親還忙著呢?”她笑的喜氣盈盈,“您看我帶什么來了?”
太子妃的嘴角笑意微微斂起,隨即又綻放:“是什么啊?”
“您瞧……”她指了指丫頭們手里抱著的東西,“是皇祖母賞下來的琉璃魚缸。給哥哥放書房里吧。”
“不用了!”太子妃下意識的說了這么一句。這魚缸再好,那也是用過的。用過的東西,不配桐兒用。說完了,又覺得語氣太硬,隨即又笑道:“你哥哥舞槍弄棒的……那東西到底是你皇祖母賜下來的,磕到碰到都是罪過。你好好收著吧……要是有心,給你哥哥做點針線,也是你的心意。”
柔嘉溫和的笑:“正想跟母親說這個呢。也不知道哥哥高矮胖瘦,因此,只做了些荷包掛件的小玩意,也準備說拿給母親瞧瞧,可有失禮的地方。另外,也想問問母親……鳳鳴苑那邊……要去別院接表姐嗎?表姐這一走,可得有小半年了,身體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太子妃笑意淺淺:“別院的日子散淡,他倒是喜歡。只怕不愿意回來。”
柔嘉捂著嘴笑:“只怕不是不愿意回來,是不好意思回來吧?”
太子妃嗯?了一聲:“怎的不好意思了?”
“母親還瞞我?”柔嘉過去攙扶太子妃,“哥哥都回來了……跟表姐的婚事只怕也要有眉目了……”
太子妃的笑意僵硬了一瞬:“可不要再說這個了……”
“可是因為北康的那個公主?”柔嘉急忙問了一句,“母親,要選嫂子,我自然還是喜歡表姐勝過那北康的公主。”她輕輕的皺皺鼻子,“雖然也覺得那個公主著實是可憐……但表姐自小長在咱們家里,這要是不成……外公舅舅舅母只怕不好做人……”
太子妃看向柔嘉:“這兩天我也忙,你去進香的時候,是不是遇到你舅母了?她都跟你說什么了?”
柔嘉眼里的尷尬一閃而過:“也沒什么……只不過,舅母說親做親,好歹一家子是一股子勁兒……只怕舅母是誤會我,以為我不喜歡表姐呢。”
太子妃拉著柔嘉的手:“那你覺得你舅母這話可對?”
柔嘉低頭,猶豫了半晌才道:“母親,我……能說實話嗎?”
太子妃點頭:“再親不過母女,有什么話不能說的?”
“母親……要是表姐覺得北康這公主叫她心里不舒服了,那這婚事不如算了吧。”柔嘉輕聲道:“……一是表姐的身體不好。哥哥為太孫,作為太孫妃,身體羸弱,如何繁衍子嗣?若是無嫡子,那便是亂家的根本。二是無需再跟陳家親做親。朝局如何,女兒也半懂不懂的能聽幾句。東宮的情形不好,如今全憑著哥哥的這股子東風撐著呢。可以后呢?與其跟陳家親生做親,不如選一家新貴人家。如此,倒是更得便利。”她說著,低下頭,“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母親只當是我胡亂語吧……”
太子妃重新打量了柔嘉幾眼:“你表姐要是有你這么幾分見識……這事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柔嘉頓時紅了臉:“母親,哪有這么夸女兒的?”
夸女兒嗎?
我的女兒倒真不需要我來夸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