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3
一聲槍響,林雨桐蹭一下坐起來,直接下炕往外跑。
“去哪?你個死丫頭。”常秋云一邊顧著林老太一邊喊閨女,“別出去,叫你哥起來把門窗堵嚴實了。你去菜窖里呆著,快點!”
林雨桐拎著砍刀:“沒事,我看一眼回來。”
如今這世道亂。有時候會有敗軍逃兵,這些人真不是啥好鳥,禍害起來那才是無所顧忌。所以,一聽見槍響,誰不害怕?
可四爺在外面林雨桐能放心嗎?
一撩簾子,見大原已經把門打開了,四爺應該在外面,聽見他說:“老四怎么來了?”
“聽見槍響了。”四爺順勢進來,結果看了林雨桐一眼道:“進去把衣裳穿好,該著涼了。”
守在一起,林雨桐安心了。她進去穿衣服,聽見外面堂屋里大垚的聲音傳來,“是不是游擊隊打回來了?”
林雨桐聽見四爺說:“是!肯定是!你們呆著,我出去看看。”
“你咋知道肯定是的?”常秋云喊,“別亂跑,都守在一處。”
林雨桐想起來了,四爺應該是知道的。剛才的那一聲槍響,四爺八成是聽出武器的型號了。她把鍋蓋揭開,里面有昨晚蒸的窩窩。她偷著給里面加了細糧,所以松軟可口,有點像是發糕,不算是難以下咽。她把這東西包了出去塞給四爺:“晚估計是要走遠路,你小心著點。”
等把四爺送走了,大垚才問自家妹子:“老四走遠路?去哪?”
“火車站。”林雨桐看他,“咱們這里有什么值得攻占的山頭目標的?沒有!離咱們最近的是靈臺的火車站,那里有駐兵的。這邊不知道是啥原因放了一槍,要是現在不攻打過去,靈臺那邊不是得到消息了?再攻打困難了。所以,今晚必須趕過去把火車站給拿下。這臨時變了計劃,又這么突然,游擊隊至少需要向導吧。他是去做向導的。”次去火車站,把里面的地形人員火力配備都瞧清楚了。
能幫點忙幫點忙,再說了,這些當地的游擊隊隨后都是地安排在地方d政機關工作了,這是提前結交人脈去了。sm.Ъiqiku.Πet
本來林雨桐也想去的,可惜啊,家里肯定不讓。
事實,對武器覺得熟悉的四爺沒聽錯,是游擊隊。一個小隊員離家近了,一個激動,槍走火了。
四爺一出現,被一圈槍頂腦門了。
“是咱們的游擊隊吧?”他說,“自己人。”
“誰自己人?”一個粗獷的聲音傳來,舉著火把一照:“村里的鄉親?有點眼熟啊!”
“田隊長。”四爺記憶里有這個人,“你回來了?”
“還真認識我。”田占友叫人收了槍,“誰家的小子?我怎么不記得了?”
“給錢家放羊的。”四爺這么說。
“哦!”田占友想起來了,“我說怎么眼熟呢?一個你,還有一個……是那個掄著大砍刀砍鬼子的毛丫頭,叫虎妞吧。你給游擊隊放過哨,那丫頭跟咱并肩作過戰啊。”
好像……是有這么一碼子事。
那這好說話了。
四爺問是不是去車站,他帶路,前幾天剛去過一次,看的清楚著呢。
三兩句話,隊伍出發了。
可剩下的人,緊張了一夜。等天亮的時候,四爺回來了,剛好趕吃早飯。
“打贏了?”大垚把他的碗往四爺跟前推,“打死了多少?”很興奮的樣子。
“沒打。”四爺把他的碗推回去,“一現身說是游擊隊的,直接投降了。都是靈臺附近的子弟,誰樂意打?直接繳械了。”
這啊!沒勁!
常秋云一巴掌拍在大垚的腦門:“沒勁啥沒勁?非得打的血呼啦的才算數啊!”又說四爺:“你這孩子,膽子也太大。”又用手指點林雨桐的腦門,“還有你,他要去殺人,你給遞刀。虎不虎啊你!”
正吃飯說話著呢,聽見外面響起敲鑼聲和村長林千河的吆喝聲,“都來村口戲臺子這里……聽見了沒?吃完飯的,都到戲臺子這里集合。”
啥事啊!
林雨桐心說這是解放了工作組來了嗎?
結果不是,是村長替老錢家召集人了。
說了,錢老金叫大家給他做個見證。
見證啥啊?
林雨桐跟著家里人,手里也拿著鞋底子,坐在戲臺邊的碾石,聽錢老金說話。
錢老金一手拉著金愛錢,一手拉著兒子錢思遠,“今兒,請大家做個見證。”說著,一把把錢思遠推出去:“大家鄉里鄉親的,都知道。我只一個兒子。以后我死了,這家業都是我兒子的。”
“這話沒錯。”不知道誰吆喝了一聲,“不給兒子能給哪個?”
“可這給兒子,也得給親生兒子。”錢老金又推了一把有些迷茫的錢思遠,“我現在跟大家伙說一聲,這個,可不是我的兒子……”
下面的人轟然大笑:“是金老錢跟誰生的?”
金愛錢氣的夠嗆:“胡咧咧啥呢?他是我……”
話沒說完,被錢老金推了一把,“沒錯,他是我們當年雇回來的那個奶媽的兒子。”
啊?
“這事可不是說著玩的!”林千河道:“咋突然說這個了?”
錢老金說了:“這是胡說的事嗎?當年我老婆有了,我不是從外面撿了個也懷著身子的女人回來,說好了,將來給我兒子當奶媽的。可是吧,那年山洪,你們忘了。我家也死人了。死了個奶媽,死了個孩子。人還是你們幫著從房梁下挖出來的,你們忘了?”
這個真沒忘。
是有這么一碼事。
錢老金道:“當時算命的二瞎子從我家門口跑過去,撞到個孩子,這不是山洪要來了嗎?他是好心,抱著這孩子跑。我們兩口子以為抱走的是我們的兒子思遠,跟著追。這一追,我們倒是逃出去了。可孩子和奶媽還在屋里睡著呢。這不是……我怕你們笑話我們老錢家沒后人,干脆錯有錯著,這么著吧。想著,等我老婆再生了兒子,認這孩子做干兒子。后來這不是這么些年,她也不生嘛。我求神拜佛啊,人家說了,我散盡家財之后,一準能得以兒子。我把這地給了人家了,我老婆這把年歲還真有了。我現在求求各位,我們家拿東西去吧,看啥拿啥,你說這沒個親兒子算是有萬貫家財也是便宜了別人了。為了兒子,我散盡家財也是值得的。求求各位啦,趕緊去吧。我錢家有沒有后,只在大家身了。”
有人喊:“錢老爺,你是不是有些不地道啊。人家思遠給你當了這么些年兒子,你一分都不給留?”
“我養他這么多年,供他學,叫他金尊玉貴的活著,夠可以了。”錢老金馬變了臉,“他親娘一條命,換了他十多年的好日子,他夠本了。真不能給他多余的,人家算命的說了,給了他,我這兒子可沒想頭了。”
大煙鬼卻在后頭起哄:“你家拿東西?當真?”
“真的!”錢老金拳頭攥的緊緊的,心疼的都快吐血了。金愛錢躲在錢老金后頭,小拳頭一下一下的砸啊:你個敗家的爺們,啥都不是我的了,連兒子也成了別人的。還被你忽悠懷孕了,我要是真懷里倒是好了。
錢老金卻一臉的真誠:“去吧,想拿啥拿啥。別客氣!”
話音才落,人流跟潮水似的,朝錢家去了。
四爺拉了林家幾個人,“跟我走!”
直奔錢家的倉庫,糧食一麻袋一麻袋的,新糧陳糧的摞在一起。
這是陳家的小倉庫,別的倉庫都放著麥麩米糠包谷米。這個小倉庫,一水的細糧。
這小倉庫是暗門,一般人摸不著。出去了直接走后門,穿過還沒拔掉秸稈的玉米地,是村里的地窖口。
先背出去藏在那兒。
幾十麻袋呢,四個人搬了六七趟,都停下了。真給人家錢家搬完,干不出這事來。剩下這些糧食,錢家還是能吃兩三年的。
從后院繞出去,林雨桐拿了一把生銹的鋤頭。四爺把一套做木工的家伙什從雜物房里翻出來了。大原和大垚找不見其他東西,去了廚房,連鍋碗瓢盆都沒給人剩下。只有角落了一個落灰的斧頭和一把豁口的厲害的菜刀,估計是沒人注意到,沒拿走。他們兩人撿了。
結果一出來,好家伙,見幾個大姑娘小媳婦正摁著一個姑娘要扒人家身的衣服呢。
林雨桐一鋤頭掄出去:“干啥呢?干啥呢?要臉不要臉了?”
幾個人都挺怕她的,一個小媳婦道:“她是那錢思遠從外頭帶回來了,誰知道是干啥的。老錢家叫咱拿東西,那不是叫咱隨便拿嗎?”
林雨桐回頭一瞧,好家伙,這姑娘的房間也被洗劫一空了。被褥行李箱都沒有了。地有散落的眉筆香脂,摔碎的鏡子,折斷的梳子。
給林雨桐氣的,“人家又不是錢家的人,你們搶人家干啥?誰拿了人家的東西,給還回來?”
沒人樂意還,一個一個跑的塊,都竄了。
林雨桐回身問這姑娘:“你怎么樣了?傷到沒有?”
范舒拉搖搖頭,捂著臉抬起頭,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在這里呆著了。都是強盜!都是野蠻人。”
正嚎著呢,錢思遠跑來了,他趕緊拉了范舒拉去一邊,對林雨桐幾個道:“別難為她,她是我一同學,逃婚從家里出來的。家在省城呢……”
林雨桐說錢思遠:“你這人真有意思。把人家這么大一姑娘帶回來藏家里,人家家里人得多著急啊。趕緊給人家送回去!”太不靠譜了!
錢思遠趕緊應了,只想把這些強盜趕緊給打發走。
林雨桐帶走往出走,錢思遠卻拉住四爺:“老四,借一步說話。”
四爺跟著過去:“有事?”
錢思遠低聲道:“那支筆呢?我給你的那支筆呢?先給我行不?我這同學不是要回省城嗎?路費我們現在都沒了。那支筆呢?我先當幾個錢用用,回頭贖回來再給你。”
“已經換院子了。沒了!”四爺說著,摸出兩個大洋來,悄悄的塞到錢思遠的手心里,“這錢不用還了,只當是買你家的東西了。”
錢思遠覺得老四這人真不錯。可等人走遠了,才反應過來了,什么叫買自家的東西了?他們手里的拿著的那些家伙什,壓根不值兩塊。緊跟著他一拍腦門,朝自家的小倉庫去,一看里面的糧食數,罵了一句:你大爺的!
罵完了又嘆氣:這也是這幾個了。至少還知道留一半。再有,剩下的那一半,好歹還賣了兩塊大洋解了燃眉之急不是?
錢思遠將倉庫鎖好,拉著范舒拉跑,“現在走。要不然,不好走了!”
從錢家出去的人一串一串的,還有放下東西第二次跑來掃蕩的呢。
而戲臺子,錢老金正跟程東吵呢。
程東的意思一個:“……地已經是我家的了,絕對不會還回去。另外,錢家騙婚,用一個奶娘家的窮小子,騙我們家如珠如寶的好閨女!婚事作罷,彩禮不退!”
錢老金覺得跟這樣的傻子扯皮都掉價,只一個勁的點頭:“好好好!你說什么是什么。地是你的,婚事作罷。行了唄?”
程東得意了,從此之后,咱是三林屯第一人了。
常秋云說:“你說這一樣是人,但這人跟人的差距咋那么大呢?”
是呢!錢老金多機靈啊,風向不對了,立馬出手了。不光是家業不要了,還把兒子往出摘。說實話,看出這事的人不少,但咋說的呢?錢老金這人,是有錢,但那些欺男霸女欺負人的事,錢家真沒做。鄉性其實還算是不錯。大家都只是看破不說破,再說了,這不是拿了老錢家那么多東西糧食嗎?都給封嘴了。說話的時候留幾分情,錢家能受用不盡。
可像是程家這樣,窮瘋了一般的,見到肉咬,也不看有毒沒毒。那真有點活該了!
林雨桐看常秋云和林老太帶回來的東西,這婆媳倆拿回來的只有兩樣,一樣是犁地的犁耙,一樣是一個大樟木箱子,里面是一箱子的書。
都挺沉的,難為怎么弄回來的。
林老太得意:“別人不是搶炕鋪蓋是搶箱子里的衣服,再不是去廚房,順二兩香油。沒出息的。一點都不知道什么才是最值錢的。那時候人家都講究的耕讀傳家。到你爹那會兒,家里還能叫他念書,到了你們三個身呢?大原和大垚還算是了幾年私塾,可咱虎妞呢,該學了,日本人打來了。耽擱到現在了。這書啊,奶弄回來了。說起來,咱家以前也有半屋子的書,你爺當年是為了把書給搶出來,結果沒跑出來,給山洪給埋了。他啊,一輩子稀罕讀書人,老是說,這才是傳家的寶貝。”說著,悵然起來,“也不知道咱家,啥時候能出個讀書人。”
唉!沒趕好時候啊!
大原和大垚如今在意的不是這個,而是從錢家弄出來的細糧,“想吃白饃饃,我能吃一鍋。”
后半夜的時候,都偷摸的起來,摸到那地窖里,搬了好幾次,才把糧食歸置到菜窖里。按著人頭要分四分,四爺不叫分,只叫拿一麻袋出來放他那邊的地窖的甕里,主要是為了金家的老兩口,時不時的能帶點過去,不打眼。m.biqikμ.nět
吃還是跟著林家一起吃的。
這一個大小子在家里進進出出的,好說不好聽啊。常秋云說:“改明,叫你爹你媽請人來,把事兒定下來。”
看了這么一段時間了,實在挑不出這金家老四的不好來。而且從這孩子住過來,家里的日子反倒是越過越好了,自家閨女又確實是稀罕人家,當然了,人家要是不稀罕自家閨女,也不會幾塊大洋幾塊大洋的往家里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