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光陰
男人的聲音傳來“請問,這位女同志是有什么事嗎?”他的語氣溫和“學(xué)生們都在上課,如今就我一個閑人,有事就跟我說吧。要不,辦公室說?”
張雪嬌嘴里應(yīng)著好,卻猛的轉(zhuǎn)身,腳步如同貍貓一樣輕盈的朝下跑。
林雨桐迅速的反應(yīng)過來,轉(zhuǎn)入二樓的走廊,快步走向另一頭的樓梯。這才一閃身拐彎,那邊張雪嬌就追了下來,在樓道里張望。
男人的聲音傳來“這位女同志?”
張雪嬌語氣帶笑“我還有一位同事跟我一起來的,我找她……”
偶爾有兩個路過的聽了,也沒當(dāng)一回事,該干嘛干嘛去了。
男人笑了笑“那好,我在三樓的辦公室等著。”
張雪嬌微微點頭,快速的下了一樓。大廳里,不見林雨桐,卻看見甘草在藥房里坐著。她的心咯噔一下,走過去問了“怎么不見林主任?”
甘草抬起頭來“是張主任?。苛种魅嗡瓗チ恕!闭f著,就朝邊上指了指,“沒看見出來,要不您進(jìn)來等等?”
張雪嬌還真進(jìn)去了,發(fā)現(xiàn)坐在里面,能將大廳進(jìn)進(jìn)出出的人看的明白。斜側(cè)面就是衛(wèi)生間,是不是出來,應(yīng)該是逃不過甘草的眼睛才對。
她說林雨桐沒出來,就應(yīng)該沒出來吧?
客套了兩句話,問了問工作忙不忙這類的咸淡話,就見林雨桐從里面出來了,一邊走一邊篩著手上的水。她沒直接過來,轉(zhuǎn)身就要往樓梯間去,甘草就提醒說“那不是林主任,估計是要上樓找您?!?
張雪嬌跟甘草說了一聲“那你忙。”就急忙追了出去。
一出去就喊林雨桐,林雨桐扭身看見她就笑“怎么?上面沒負(fù)責(zé)人?”
“不是!”張雪嬌拉她“這不是你這個大主任不在嗎?”
兩人說說笑笑的,就往上走。
這次,在辦公室里,林雨桐見到了剛才說話的男人。之前,她和四爺看過每個人的檔案,檔案上有照片,有履歷。
這個人叫李兆山,解放前在滬上開過診所,滬上解放的時候,在家門口救過一位地下d員,打傷了兩個追捕我d地下黨人的特務(wù),沒半年的時間,順利的入d。那個時候新國家已經(jīng)建立,他算是建國之前的d員。可以說,履歷清白的任誰也不會想到他有問題。
而社會關(guān)系上,他是父母妻兒俱全。
有家人,做事就會有顧慮。可他偏偏什么都有,這又是一層保護(hù)。
雙手握手,彼此客氣的相互介紹。
李兆山轉(zhuǎn)身就給兩位女同志泡茶,林雨桐一邊說著話,一邊用余光觀察他,見他給兩個杯子里放茶葉,都是一小撮,那么片的樣子,然后有多捏了一下,大部分撒在了他左手邊的杯子里,給右邊的也撒了一下,但那更像是個虛動作,林雨桐看見,只有兩根茶梗放在了右邊的杯子里。
沖了水,蓋上蓋子,然后左手的杯子被放在了張雪嬌面前,右手的杯子放在了林雨桐面前。一切都很正常,但又很不正常。
林雨桐早就注意過,張雪嬌又喝濃茶的習(xí)慣。
她的洋瓷缸子里每天倒出去的泡過的茶葉量,是自己的兩倍。
平時辦公室里的人給張雪嬌泡茶,喝過第一道之后,她會加第二次茶葉再沖水。哪怕是想拍領(lǐng)導(dǎo)馬屁的人也鮮少注意到她愛喝濃茶這一點,可這個應(yīng)該算是陌生人的李兆山卻明顯知道。
那么,也就是說,這兩個人絕對是舊識。
甚至不管是舊識那么簡單,可以說李兆山對張雪嬌是非常了解的。連生活的小細(xì)節(jié)都如此的熟悉。
林雨桐只當(dāng)什么也沒察覺,就說了跟請人家?guī)椭鲶w檢的事。稍微透漏了一下,廠里能弄到豬……
這是說,愿意以一頭豬的代價,請他們出手幫忙。
如今這一頭豬,那是相當(dāng)有誠意的。大部分人饞肉都饞的看見滿地跑的豬都恨不能啃一口。
雙方談的很愉快。
出來了,林雨桐就說“我得聯(lián)系豬去。這邊怎么安排,只怕還得張主任跟人家溝通。”
張雪嬌只覺得這接觸的機會就像是天上掉下來的似的,怎么就那么巧呢?
“是不是你想多了?”李兆山站在醫(yī)院的廣場上,跟對面的張雪嬌小聲道。
兩人如今的接觸,算是公事接觸,在一起說話,并沒有什么不合適的。
他這么說,張雪嬌卻皺眉“還是小心為好。越是順利,越是得小心。”說著,臉上帶著笑,眼神卻冰冷了起來“還有,加輝的事情,是怎么一碼事?你太自以為是了!”
李兆山就道“是你太敏感了!我是他……你照顧不到的地方,我照顧照顧都不行!”
張雪嬌的的語氣都森寒起來“你是干什么的,你自己清楚。真要為了他好,就離他遠(yuǎn)點?!?
李兆山急道“清麗,你就沒想過,干脆撒手算了。”
“什么意思?”張雪嬌扭臉問道。
李兆山咬牙“影子是誰,這些年你查出來沒?咱們不能只聽他……如今這樣,你覺得還有再改天換日的一天嗎?咱們這樣的,不動尚且得提心吊膽。要是動了,更是……看不到明天,還得提著腦袋干……圖什么?”
給錢,給金條,可如今有錢敢拿出來花嗎?況且,有花錢的地方嗎?
給權(quán)?他們哪里有什么權(quán)利?
張雪嬌抿著嘴“沒有!沒查出來。”
“那你這些年……”話沒說完,張雪嬌就冷眼看過去“你問的太多了?!?
“行!”李兆山抿嘴,“我不問,但是關(guān)于加輝……你對孩子太……”
閉嘴吧你!
張雪嬌的臉?biāo)查g都白了,如果不是為了護(hù)著孩子,自己怎么會聽從影子的指令一嫁二嫁直到五嫁。
影子如同藏在暗處的毒蛇,他催著你前進(jìn),若是不聽,孩子還指不定在什么時候就遭遇了意外呢。
自己對孩子不好,自己跟孩子的關(guān)系冷漠?
呵呵!
如果能護(hù)著孩子,她寧愿永遠(yuǎn)的冷漠下去。
她垂下眼瞼眼前的這個人……果然還是想的太簡單了。他并不適合這個行當(dāng),但偏偏的,影子不知道怎么想的,偏偏把他給派來了。
張雪嬌深吸一口氣“我的事,你少管。除了公事,我們不要私下接觸?!闭f著就看了李兆山一眼“你……還是小心點。不要再犯沏茶的錯誤了。那林雨桐是個外行,沒發(fā)現(xiàn)你的問題。這要是換個……哪怕是個細(xì)心的偵察兵,你那天都算是露了破綻了……”
“知道了。”李兆山抿了嘴,然后嘆氣,臉上重新又帶上了笑意“那……就這樣吧,你回……”
張雪嬌點點頭,客氣的伸出手,兩人握手,公事公辦的握手,然后道別。
兩人只是這么接觸了一下,這兩天,閑話都出來了。
好些人都嘀咕,說看見張雪嬌跟那醫(yī)生眉來眼去,在廣場上說話。
林雨桐就說,這話不敢瞎說,人家張主任是有公事跟那邊聯(lián)系。
祁大嬸就嗤之以鼻“什么公事?一看就是老熟人的樣子。聽說那李大夫?qū)堉魅蔚膬鹤涌珊昧恕?
林雨桐的心里就怪異起來了,她一時之間有些拿不準(zhǔn),這李兆山到底是水平高呢?還是水平低。
要說他水平高吧,他提前安排了張雪嬌的兒子,這個肯定是瞞著張雪嬌的,要不然,張雪嬌兩口子不會吵起來。以張雪嬌的能耐,提前做好羅恒生的工作,一點也不難。從這么反推,那肯定是張雪嬌提前并不知道。如果不知道,那只能是李兆山自己決定的事。還有那天茶葉的事,感覺真要是特務(wù),這手段未免也太稚嫩了些。
可要說他水平低吧,這得看你怎么想了。如果萬一張雪嬌暴露了,或者兩人因為接觸而遭人側(cè)目了,這他跟張雪嬌的過往,其實就是一張擋箭牌。干這一行的,低調(diào)很重要,但另一方面,高調(diào)未必就全是錯的。當(dāng)所有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兩人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上的時候,誰還會在意他們真實的目的是什么。
所以,比起張雪嬌,林雨桐對李兆山的興趣反而更大。
要說緣由,還真說不上來?;蛟S可以用直覺來解釋。
誰知道呢,先盯著看看吧。
體檢是分批的,就安排在職工醫(yī)院。林雨桐和張雪嬌帶著人,幫著維持秩序。
林雨桐忙忙碌碌的,可卻把這次體檢的事都了解的詳細(xì)的很。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她都注意到了。比較有意思的是,這次的體檢,醫(yī)生給每個來體檢的病人都做了一張醫(yī)療檔案。關(guān)于來體檢的人,他們的姓名、年齡、家庭成員,是廠里誰誰誰的家屬,跟家屬是什么樣的關(guān)系。原則上,只是給家屬的直系親屬檢查的。這直系親屬包括的,也就是父母子女和配偶。你不能說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湊熱鬧。
聽起來是合情合理,可這也有一樣,那就是這些醫(yī)生能把廠里的職工連同家屬的情況摸的透透。
可這也叫林雨桐疑惑,想要這些資料,直接從張雪嬌要就行了,為什么還要多過一遍手呢?
想不明白,就暫時不管,隨著他們?nèi)グ?。只要有所圖,這必然還是會有所動作的。
體檢過后,張雪嬌那邊還真沒什么動靜。眼看這個夏天要過去了,羅家傳來消息,羅家的閨女要結(jié)婚了。
張雪嬌提著一兜的喜糖,見人就給。給林雨桐抓了兩大把“回去哄孫子去?!?
林雨桐樂呵呵的拿了,如今家里有了更小的孩子,連驕陽都不嬌氣了。有點好吃的,就先緊著小的。
等辦公室沒人了,張雪嬌才低聲道“有些事,我不好跟老羅說。不過我私下跟你提一提,我家東升啊,那孩子還是挺機靈的。年紀(jì)輕,又有文化,放在技術(shù)處,主要還是想學(xué)點東西?!?
林雨桐就笑了“行啊,叫他找朝陽去。跟朝陽一組。”
張雪嬌眼里盛滿了笑意“要么說都愿意跟你打交道呢。沒的說,辦事就是敞亮。”說著就低聲道“等入了冬了,老同事那邊開始熏臘肉的時候,我想辦法多弄些,給你送去?!?
林雨桐心里一動“你在那邊的關(guān)系硬不?”
張雪嬌點頭“想多要點?”
“可不?”林雨桐掰著指頭算,“我這邊還有婆婆呢,完了我倆哥哥,還有一個妹妹,少不了。別說幾只兔子幾只雞,弄幾頭豬我都吃的下。你說,這錢放在手里,有個啥用處?要是能換成吃的,怎么換我都換。還有木耳蘑菇榛子板栗,不管什么山貨,只要不要糧票,貴點都行?!?
張雪嬌只猶豫了一下就點頭“成!這事包在我身上了。”
晚上回去,林雨桐跟四爺說了,四爺又在寫著張雪嬌名字的紙上畫了一個箭頭,添上了幾個字林場?
如今到哪里都缺肉,東北也一樣,四爺和林雨桐又不是沒在東北呆過,那地方能弄到熏肉的,只怕就是在林場或是是跟林場相關(guān)的職業(yè)上。
比如說,林場的領(lǐng)導(dǎo)。
但這到底是哪里,這個就不好說了。
還得注意的就是張雪嬌的包裹。迄今為止,唯一知道的聯(lián)系密切的,就是給張雪嬌寄臘肉的這位。到底是怎么一種親密的關(guān)系,這大半年里,好像都寄了幾次肉了。筆趣庫
于是,兩只眼睛,一直眼睛盯著張雪嬌和李兆山,一只眼睛盯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送來的臘肉。
這段時間里,四爺還盯著廠里的電話和郵局。
張雪嬌沒有用廠里的電話,倒是去了兩次郵局。本來想試著偷著開了郵局的信箱看看里面張雪嬌寄過去的信,可張雪嬌寄信的時間卡的剛剛好,信投進(jìn)去十分鐘,,就有郵遞車過來。而這十分鐘里,她不是坐在路邊歇腳,就是花錢在路邊買了烤紅薯吃,總之,郵箱始終都沒有離開她的視線。
如此一來,林雨桐都不知道,她的這封信,是不是真的寄往東北的。很可能就是寄到本地或者其他的某個地方某個人,然后再由那個人轉(zhuǎn)交給其他人。
有沒有這種可能?
肯定是有的。
等張雪嬌走了,林雨桐就從百貨商店的廁所出來。她剛才在百貨大廈的二樓,廁所的窗戶玻璃破了,用紙箱子上擋在玻璃上。紙箱子有縫隙,從這縫隙里看出來,并不容易被發(fā)現(xiàn)。再說,她也沒盯著張雪嬌使勁的看,她盯的是郵箱,余光看的是人。
手里提著兩斤毛線,看向馬路對面。都要收回視線了,她的目光卻凝住了。
因為郵筒的跟前站著一個人,帶著口罩,包的很嚴(yán)實??擅偷目戳艘谎郏瑓s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如今這男人女人穿衣服,都那個樣兒。
這人先是拿著手里的布包不停的翻騰,然后好像是布包劃開一個洞似的,路過的人看了幾眼,就繞開走了。布包破了一個洞,許是東西掉了吧。
然后這人就在彎腰蹲在地上撿,好像是幾分錢滾到郵筒下面去了一般,伸手去撿。
林雨桐隔著馬路看著,然后心里猛然一動張雪嬌寄信,根本就是一個障眼法。寄信是假的,借著寄信把要密信藏到郵筒的下面才是真的。
這個人很要緊,要么把這個人盯住了,要么就得把這個人拿下。要是脫了鉤,才真是壞事了。
她把口罩也戴起來,穿過馬路,那個人已經(jīng)站起來了,邊走還邊在衣服上蹭撿起來的沾了泥土的硬幣。
林雨桐接了賣紅薯的稱,稱自己手里的毛線。等那人從身邊過去了,這才將毛線收起來,遠(yuǎn)遠(yuǎn)的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