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有你40
入了八月,燕京的風都透著冷意了。可南地,還帶著幾分沒有退去的暑熱。
饒是覺得這幾年北地也不錯,但進入了南地,呼吸著不一樣的空氣,看著不一樣的風土人情,也覺得頗有些不同。
這街面,穿的衣衫襤褸的多,但穿著綾羅綢緞的,同樣也多。
恒兒嘆氣:“江南到底是富庶,終究是不一樣的。”
完顏康道:“少爺也別長了別人的志氣,這江南富庶是沒錯,但這是在城里。若是去普通的百姓之家,您再看看……還是貧寒人家多……”
恒兒卻不當真,出來看便是看人家長處的。他這一路走來,感觸頗多。南地風鼎盛,這確實是北地無法擬的。像是農家,哪怕是家貧,家孩子,也總有那么一兩個是進過學的。十戶人家,八戶里都有讀書郎。這便是安居樂業的生活帶來的好處。戰禍沒有波及到,便能安心耕地,供養孩子讀書。不像是北地,戰亂剛過去,也只能算是剛剛緩過一口氣,吃飽了一餐飯。若不是朝廷辦官學,讓六到十歲的孩童能去開蒙認字,北地只怕還到處都是目不識丁的愚民。若論好的地方,北地之南地風氣開放,民風彪悍。因著普遍孩童都識字,識字之后若是愿意,是可以去更高等的學府繼續學習的。這里面有不少自費的學校,大部分朝著科舉努力的,得去專門的書院讀。但是一些寒門子弟,若是想從別的地方出仕,也可。像是工部、戶部、刑部,兵部,在各地都設立了學堂。工部主要是工坊手藝,戶部主要是算籌人才,這些人考進去之后,食宿是免費的,其他的卻不管。學成之后,擇優而用,算是官吏體系的吏。而刑部和兵部,也是食宿免費。這兩種類型的學堂,有規定的制式服裝,因此,衣服也是免費的,按季發放,每個月還會有一些生活補助。刑部開設的學堂出來的這些學生出來之后充當衙役,他們其實是跟百姓接觸最多的人,謹防這一類人成為惡吏。而兵部這些類似于軍校出來的這些學生,厲害了。他們一撥一撥下去,安插入各級的軍營,融入軍體系,但卻又有不同。主要是管著下面士兵的活動傾向的。尤其是金人漢人黨項人還有部分蒙人混雜的軍隊,這一點特別重要了。政策說各族平等,那不管是哪個方面都得平等。要入伍,那入伍。之后呢?還是得采取必要的措施的。也因為這一措施得當,在軍提前掐滅了好幾撥嘩變。筆趣庫
也因為這個性質的辦學,猛的一瞧,這識字率還是挺高的。但論起底蘊,還當屬南地。
恒兒看著來來往往的人,便問四爺說:“按說,這絲織還是從漢唐之后才從北傳到南的……北方連年戰亂,百姓南遷,這個都能理解……可為何咱們不在北地重振絲織呢?”
四爺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孩子會這么問。他問說:“有產量更大的棉花做棉織物,為何非要南北打擂呢?”
恒兒也一愣,看著四爺沒說話,良久,才反應過來一件事:自己生在新宋,長在新宋,生來便是新宋的太子。在他眼里,新宋是新宋,南宋是南宋,這一腳踏出來,踩的是別國的土地。但爹爹卻不一樣。在他的心里,這南宋本該是自家的天下。哪怕如今不在自家治下,但從心理來說,這是一個整體。
新宋南宋兩國人長成一般的模樣,說著雖口音不同,但意思去能懂的話。習一樣的書,寫一樣的字,一個祖先傳至如今,又怎么能分割呢?
他正色道:“爹,我懂了。”
這一懂,看問題的角度又立馬不一樣了。他開始看優點,也開始找尋缺點,并開始思考,這若是叫自己來做,該怎么去做才能清除這些弊端。
完顏康看人家兒子嘆,再回頭看自家兒子,平時看著也還好呀,如今是怎么看都覺得不順眼了。
楊過心說,我早知道你看我不順眼。我姓楊,爵位都不給我了,你能對我有多滿意。
于是一路只奔著能給他爵位和媳婦的四爺使勁,客棧的房間要自己先進去檢查一遍,鋪蓋的話更是路置辦了新的,馬車裝著呢。到了地方親自給鋪好收拾了,打著弟子服侍師傅的名義,恨不能晚的洗腳水都試試冷熱。
可饒是如此,四爺也感覺到了這出門在外的不方便。馬車顛簸呀,這本很不舒服了。這要是桐桐在,三兩下摁下去,疲憊全消了。龍兒和恒兒都會醫術,可他們學的都很有針對性。什么下du解du呀,這一類的。跟桐桐那種立志于消除世所有病痛的努力方向,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能在路打坐,運轉內功然后疲憊全消,自己是沒好意思說自己還做不到這一點的。當爹的不好意思,但做孩子的是完全想不到這一點的。
所以,晚躺在床,這個難受啊。
被桐桐慣的,身嬌的不行,一點苦的受不了了。好似當年出門去辦差,在馬背一顛簸是一整天還要難受難熬。
恒兒年紀小,四爺不放心他一個人住。而龍兒正好也不放心爹爹一個人住,有恒兒在,等閑人可別想近身。她和阿丑住在東隔壁,楊家父子住在西隔壁。這么夾在間,想來是無礙的。于是四爺跟恒兒爺倆住嘛。孩子習武,耳目聰明,他晚渾身疼的一翻身,孩子醒了,還翻身起來還以為他爹晚睡不著,是想南宋這邊的事呢。畢竟看了一天了,晚靜下來了,有點心得,心里存點事,這都是正常的。因此孩子說:“……這都是很遠以后的事了,咱們現在不能急。您想到什么,跟我說,我都用筆記在本本,將來看情況再定,肯定不會忘了的……”
正在偷偷跟自己按摩胳膊的四爺:“………………知道了,趕緊睡吧!”
心里想:果然兒女靠不,要靠還得靠老伴兒。
這一點不說了。只說這路吃喝吧,在外面,這不能說想吃熱的能碰熱的,飯點找不到地方打尖,可不得隨便對付一口干糧拉倒嗎?至于說路打獵自己烤……除非是晚在外面趕不宿頭的時候,晚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浪費,那倒是也行。但叫你天天吃那個,你受的了嗎?
還有喝的……更別提了。路倒是有小泥爐子燒著熱水泡茶呢。可這不是到哪用哪的水嗎?能跟隨身帶著桐桐一樣,幾輩子了,水的味道都一樣。關鍵是那水喝了人真的舒服,絕對沒出現過什么水土不服之類的事情。如今倒是好了,一到南邊有點癥狀,還是桐桐給掛的荷包里常年都備著藥丸子,偷偷的吃了幾顆這才沒把人丟在外面來。
如此想想,心里后悔。叫龍兒帶著恒兒出來看看多好的,非得撲騰的跑出來,還撇下人家出來浪了。現在好了吧,遭罪了吧。
躺在床難受還不敢動彈,第二天難免神色蔫蔫。他自己心里都覺得,現在這毛病都是慣的。這是真心話,如今真不敢想以前的日子。現在再叫自己回去重頭來,再當一個那么勤政的,早三更起,不到子時不睡的帝王,那真是不成的,過不了。要么說過去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呢。
見爹爹一早這種神情,龍兒偷著問恒兒:“怎么了這是?”
恒兒把晚沒睡好的緣由說了,當然了,這緣由是他自以為的緣由。這叫龍兒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了。
可等吃了早飯,雕兒飛回來了。兩天前撒出它們回燕京送平安信的,如今回復了。
龍兒拿著信神色有些怪。信幾乎是事無巨細的交代了安排她爹爹衣食住行的事。
什么晚要給定期按摩,按摩哪些穴道之類的,說的非常詳細。此時她才悟了:哦!原來爹爹不是琢磨事所以睡不安穩,是身不大妥當睡不安穩。
龍兒想說馬給她爹摁吧,好像這樣有損爹爹的威嚴,只得先拉了恒兒:“叫我試試手。”
直把恒兒摁的狼哭鬼嚎才松手。
楊過也以為是龍兒又學了什么新療法,急著湊過去:“用我……用我……我不怕疼……”
完顏康一把拉過來:“老實呆著,有你什么事。”
沒一點穩重氣,人家能把閨女嫁給你么?到現在也沒看懂,人家喜歡什么樣的小伙子么?
龍兒給恒兒和阿丑都揉搓了一遍,這才找她爹去了。
四爺一看摁壓的穴位,明白了,桐桐專門傳信交代了。可這手勁吧……哎呦呦,還是不對呀。你娘摁的時候,那是我睡著了都沒把我驚醒過。閨女你這手勁,我是暈過去了也得被你弄醒。偏還得忍著不能露出來,臉還得帶著如沐春風的笑意,叫人一看得是:我閨女如此孝順,老父心甚慰之。
于是,龍兒給她娘的回信寫著:爹爹甚為享受。
桐桐:“……”你娘我要是這么輕易能被人取代,也不是你娘了。只想想,都能想到四爺是怎么一副享受的樣子。想叮囑那孩子幾句,該用幾分的力,可這力氣因人而異,沒法度量的。拿著信,在手里抖了抖,沒有辦法可想,徒呼奈何。
可那邊覺得辦了大事的龍兒還挺心滿意足,安頓了爹爹和弟弟睡下,回來的時候也說洗漱睡了。坐在床沿,摸了摸頭,叫阿丑:“先把頭發散了,再弄熱水吧。”
說著,她自己把頭花簪子都取下兩個了,那邊阿丑還兀自把提來的熱水往澡盆里倒。
她便又叫了一聲:“阿丑,那個先放下,后面的簪子不好取……”
結果阿丑還是沒有動靜,只做她的。
龍兒的手僵在頭,朝她看去,只見阿丑一副神游天外的樣子,只機械的干她的活,她說的話像是半句也沒聽到一樣。
她的眼里閃過一絲別樣的神色,隨即又消失無蹤。當初帶阿丑回去的時候,知道阿丑有問題。但是這十多年了,她一句也沒多問,對方也是一句都沒說。
阿丑長的不丑,她曾經神不知鬼不覺的給阿丑下過迷藥,等她睡過去了,去了她臉的偽裝看了。她不光是長的不丑,甚至于可以說是長的非常美艷的。
這些年,她對她很寬松,也只當沒發現她的偽裝。出宮的時候甚至只帶著她出去,但卻也從來沒發現她有過任何異常,更沒見過跟什么人有過特殊的接觸。
如今這樣,還是第一次。
她過去,自己伸手試了試水溫,阿丑這才反應過來:“姑娘,我馬兌好了。”
龍兒擺手:“這行了。留點熱水,正好洗頭。”
阿丑應著,取了瓢來。龍兒已經在水里泡著了。只一頭黑發,垂下木桶外面。阿丑把木盆放在頭發下面,一瓢水一瓢水的,先把頭發打濕,然后取了罐子里的發膏,輕輕的抹在頭發揉搓,三兩下拽的龍兒嘶的一聲,阿丑這才驚醒:“姑娘……”
龍兒笑:“我娘總是你貼心又聰明,自打服侍我以來,從來沒出過差錯。給我洗臉不曾涼著燙著,給我束發不曾拽扯過一次……”
“那是奴婢生來便是服侍人的。”阿丑低頭說了這么一句。
“你這是渾話。”龍兒閉著眼睛,也不看她,只道:“沒有誰生來便是服侍人的。像是阮軟,親事都定下來了,以后也是官家夫人。出入門庭,誰敢小瞧。或者,你是覺得服侍我委屈你了?”
阿丑忙道:“姑娘,您這說的都是什么呀。我何曾委屈了?姑娘待我親厚,從不因我生的丑陋便下眼看我。帶我回家,給我治傷,讓我重活于這世。雖名為下人,但何曾真拿我當下人。吃的是一桌的飯,穿的也是頂好的衣衫。有姑娘一身,便有我一身。教我讀書明理,習武強身。姑娘于我,便是有再造之恩。”說著,眼淚吧嗒吧嗒的往盆里掉。她的手之剛才穩了很多,一下一下的輕揉著頭皮,一瓢一瓢的溫水順著頭頂澆下,看著白沫流進水盆,才用干毛巾將頭發包起來。
龍兒順勢也起來,把身子裹起來直接進了被窩。頭發散著慢慢干好了。她拍了拍身邊:“你洗洗也趕緊過來睡。”
阿丑也洗漱了,把屋子收拾好,也躺過去了。
龍兒背過身,眼睛睜的大大的,等著阿丑說話。可緊跟著,是阿丑平穩的呼吸聲,她還是什么都沒說,這么睡著了。
一晚,她都睡的警醒。阿丑必然是碰見什么了,在這客棧了。因此,第二天,她格外留心客棧里的每個人,從年逾花甲的老掌柜,到十一二歲的小跑堂,都留意到了。里面的每個人,都沒有會武功。客棧里的客人,不是每一個都見到了,但見到的……也那樣。有四處游歷增長見識的學子,有來往貿易的小商人。偶爾進去的有進來巡邏的衙役,卻都沒有發現異常。
四爺一看龍兒這樣,便知道必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的。本來還說要多留兩天,四處轉轉,看看名勝古跡的,如今也算了,“……早日到臨安,事情辦完去哪都行……先辦正事要緊……”
路,四爺把龍兒叫他的馬車才問:“怎么了?有人識破咱們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