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時候,她還能去哪里……沒人買,沒人賣了,是不是還會更凄慘?凄婉的唱腔、低沉的二胡,猛然拉回憨婦的思緒。憨婦一個激靈。熱鬧的氛圍頓時包裹住她,相熟的熱氣在周身環繞,臺上的聲音猶如仙樂縈繞在耳邊……憨婦重重地松口氣,笑意幾乎從靈魂深處散發出來。百山郡已經不是以前的百山郡。她也再不是以前被賣來賣去的自己,她有了新名字憨婦,有戶籍,她還能掙銀子。她是個人了。憨婦高興的與周圍人同時投入地去看臺上的唱曲。曲調悠揚,唱的人聲淚俱下。憨婦喜歡這樣,心有余力,為人凄苦,看到動情處,也心疼得跟著揪心。還好,相比于戲文里的女子……她日子……其實好得多。也足夠幸運被賣到這里。以后還會越來越好……至于以前……她知道那已經是以前了。那個小心的在胸口藏了煮熟的山藥給她的人,那個求親那天紅了臉的少年,是非常非常遠的曾經了。在她一次又一次被賣的日子里,在她都想不起自己名字的路上,在她生出一個又一個孩子,被輾轉在多人之手時,那位少年就跟她沒有關系了。又為什么要有關系……“娘……”小小的人從人挨著人的縫隙里擠出頭,軟軟的小黃發梳著整齊的發髻,此時乖巧地貼到她腿邊。憨婦才覺得真的回了神,笑著攬過女兒,從打著補丁的口袋里掏出剩下的半捧炒黃豆給孩子。手心攤開炒過的豆子,一時間分不清手和豆子哪個更粗糙。活潑的小姑娘見了,頓時嘟嘴:“給娘吃的。”“娘不愛吃。”強硬地裝到了女兒的口袋里。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確定娘好像真不愛吃,開心地坐在娘親腳上,珍惜地吃炒豆子。憨婦看女兒吃得高興,就高興,摸著女兒的頭,抬頭看臺上的光影。這才是她的日子,已經——很好很好的日子。尤其在她知道了,那個人曾經找過她后,就足夠的人生。除此之外,不用再多了,真的不用……因為她受不了現在的自己,見昔日的鄰家大哥…………汴京城外。秋日正濃,天邊掛著一輪落日。城門外,塵土落盡,一面面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古老鼓聲撞擊出沉重的雄壯曲調。大將軍許破率領將領回京,鐵騎如潮,馬蹄聲如雷貫耳,前一瞬震得地面微微顫抖,此刻已經歸于寧靜。肅殺后的寧靜。高擎的“許”字大旗在風中獵獵翻飛。旗下,許破身披戰甲,是歷練出的凜然正氣與不屈之魂。他眼神堅定,透著歷經戰火后早已習以為常的沉穩與豪邁。陸輯塵身著文武錦袍,銀光閃耀的鎧甲一半藏于錦緞華服下,玉帶束腰、面容莊重,威嚴自成。他身后,是整齊列隊的禁衛軍。鎧甲鮮明,兵器森然,宛如鐵壁銅墻,彰顯著皇室的威嚴與不可侵犯。陸輯塵看到許破,難得笑了,打馬上前。號角聲驟然響起,悠長而激昂,宣告蠻跤大勝的喜訊。陸輯塵率領皇家親衛,以最高的禮遇迎英雄回家。許破同樣策馬而出,至太子幾丈外下馬。單膝跪地,聲音洪亮如鐘:“臣許破,幸不辱命。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罷,接過木盒,敵將首級舉過頭頂,那是戰功的見證。谷收上前接過。陸輯塵舉起,再次交給谷收,聲音溫和、堅定:“大將軍辛苦,此戰大捷,實乃我國之福,萬民之幸。大將軍請入城!”“將軍請入城!”洪亮的聲音如千軍萬馬。陸輯塵離開。許破進城。城門內。百姓們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鮮花與鮮果如雨般灑落。夕陽下,皇上與皇后在宮墻上并肩而立,等著將士們游街而回。許破亦不喜這樣的喧鬧,只象征地走了一個開頭,便離開隊伍。他不喜歡熱鬧。或者說,他憑什么熱鬧。她找到了嗎?她過得如何?他當初為什么要留下她們老弱婦孺在家,為什么不將她們一起帶走……或許,如果他當初早回來一步……水河就不會失蹤,就不用獨自面對他家這些是是非非。他娶了她,以為能讓她過好日子,可是都給她帶去了什么,如今連她在哪里,他都找不到。他又憑什么享受她沒有感受到的一切。“許將軍,我家爺有請。”許破才剛喬裝到宮門下,隱在安靜處,等著最后與大軍匯合,完成最后一步拜見皇上,就有人找上門?許破轉頭,看到不遠處的馬車,再看看來人,轉身過去。車簾掀開。許破不算意外,谷收雖然不常在外露面,他也見過他的畫像,他也知道太子一定會私下見他。許破給的態度就是——隨意拱手,一聲恭敬的:“二爺。”這是他的答案,太子若想削他的職也一樣。陸輯塵笑了,神色溫和:“時間還早,大軍過來還要很長時間,許大哥不進來坐坐?”許破抬頭,二爺叫的是許大哥?陸輯塵不覺得自己叫錯了。一文一武,一陸一許,是之念耗費心力最多的兩個人,在地位上,他們本就是平等的。只是自己是之念的房里人,他們這些比他還早跟在之念身邊的人,才勉強因為之念的面子叫他一聲"二爺"。"房里人"——別以為他不知道他們私下就是這么說他的。許破不是扭捏的人,見狀,抬步上馬車。真正對上車內的太子殿下許破才明白,很多人轉向太子是無法更改的事。他們本就和陸輯塵聯系過,如今陸輯塵封位太子,不跟著太子,難道等著被太子清算嗎!今日太子在城外的氣勢,以及此刻給人的壓迫感,他握在手里的大軍,但凡長點腦子,都知道要效忠于誰。但,他是郡主的人。是郡主為他尋妻,救他許家于水火,沒有郡主,就沒有現在的他,恐怕要令殿下失望了。許破最大的不滿意,是郡主一心栽培的人竟然是當朝太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