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有太醫來換藥,又加之名貴補藥輪番大補,如此過了月余時日,手傷已經基本痊愈,雖提不得重物,生活自理已經不成問題,但雙腳因受夾棍之刑過重,至今無法下地走路。
已是深秋,早晚寒意甚濃,午時有陽光在頭頂照耀,倒是冷熱適宜,用過午膳,若琳將輪椅推到床邊,一手攬住容卿后背,一手伸到膝蓋下,微一用力便將她從床上抱起,放置到墊了厚實棉被的椅座中,再取過床上一條薄被搭在腿上,側身轉向椅后,手按在椅背兩側多出的橫梁上,推著她去花園里散步。
容卿住的地方叫竹園,是隸屬于群芳苑的一個獨院,主屋后的空地里種植了一叢紫竹,白天透過窗欞朝外望去,能瞧見紫黑的莖稈跟蔥綠的竹葉,夜晚風起時,枝葉隨之飄搖,沙沙之聲不絕于耳,就此枕著入夢,倒也別有一番趣味。
出了竹園,便是條寬敞的小徑,由方正的青石板鋪就,兩側遍植桂樹,正是花開時節,嫩黃的花朵掛滿枝頭,沁人心脾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鉆,一路往下走去,依次是梅園,蘭園,菊園,盡頭便是座諾大的花園,假山流水修葺其中,各色菊花爭奇斗艷,完全沒有半分秋季的蕭索與悲涼。
床上躺的太久,便有些膩味了,若是天氣晴好,便會叫若琳推著來花園里解悶,一連數天,倒也未遇上過旁人,今個剛進入涼亭,便見一青衫女子斜靠在石凳上,手里捧著一本線裝古書,頁面微微有些泛黃,容卿定睛一看,竟是講述布陣行軍的《九曲》。
若琳松開搭在輪椅上的手,走前一步,福了福身,見禮道:“奴婢見過阮大人。”
青衫女子點點頭,視線轉向容卿,又移到她身下的輪椅上,疑惑道:“這位是?”
“是竹園的容容姑娘,一月前方入宮。”若琳恭敬的回稟,容卿滿臉堆笑,朝她拱了拱手,熱絡道:“在下容卿,花名容容,曾是千月閣的花娘,不知小姐該如何稱呼?”
美人懷,英雄冢,阮青本是京中人士,當然曉得千月閣乃是達官貴女的銷金窟,從那里出來的女子,自是可想而知,本不予理會,但見對方語誠摯,便也不好冷落,于是放下手中書本,自石凳上站起身,拱手回禮道:“在下阮青,字思遠。”
阮青,阮思遠,新科狀元娘子,落榜游街那日,容卿站在千月閣聽濤軒的陽臺上瞧見過,意氣風發滿面紅光的模樣,后來登科的士女們都授了官,卻沒再聽到相關消息,竟是被安玥收作了女寵,她倒抽了口涼氣,故作驚詫道:“竟是狀元娘子阮大人,失敬失敬!”筆趣庫
“容容姑娘說笑了,在這群芳苑內,哪來的什么狀元娘子。”阮青坐回石凳上,低垂下眼眸,苦笑道:“不論從前身份如何,現下并無多大區別,不過是個男子的禁臠罷了。”
“禁臠亦有得寵與不得寵之分,中間可謂天壤之別。”容卿頗不贊同的搖了搖頭,余光瞅見若琳身影,便覺此等語不便再繼續,眼珠快速轉動幾下,轉頭吩咐道:“眼看桂花花期便要結束,若想再見,只能等待明年,你去取只竹籃過來,我要摘些花瓣,曬干了存著,待腳傷痊愈后,用它釀幾壇酒來喝。”
若琳低聲應下,轉身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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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姑娘竟會釀酒?”阮青驚訝出聲,容卿笑著點了點頭:“略懂一二,若是思遠不嫌棄,回頭釀好了送你一壇便是。”
“如此,那便翹首以待了。”阮青禮貌的道謝,又道:“阮某先前曾讀過一些有關釀酒的典籍,上面隱有提及桂酒的釀法,似是得用初雪化成的水來作底,桂香方能全然浸出,不知容容姑娘是否亦用此法?”
“盡信書,不如無書,釀酒一事,貴在實踐,典籍上記錄的多半不可信。譬如初雪之水,古書上稱之為無根之水,集天地靈氣于一體,用它釀來的酒,不但桂香四溢,還能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其實不然。屋瓦枝葉枯木,經歷秋風的肆虐,灰塵鋪面表面,待到冬日來臨,雪花自空中飄落,與灰塵融合到一起,若是用其融化成水釀酒,酒液雖不至渾濁,卻是無法達到至清至純。”容卿摸著下巴,侃侃而談半晌,最后抿唇神秘一笑:“最好的桂酒,得用陳年的雪水來釀,再封實壇口,深埋入背陰的樹后,三五年后刨出,揭掉外面的油紙,只須聞上一聞,便能被那酒香熏的醉了過去。”
阮青聽的目瞪口呆,眉頭緊皺似是不解,容卿話語剛落,便急急詢問道:“何謂陳年雪水?”
“入冬前預先挖個半人高的深坑,等到降雪后,用壇子裝上滿滿一壇,埋入坑內,填嚴實土,待到來年八月桂花飄香時,將壇子從地里挖出來……”話未說完,身后傳來腳步聲,容卿扭頭看去,見一瑤琴側抱的白衣女子緩緩走過來,身后跟著個頭梳雙環的侍女,到得涼亭前,那白衣女子停下腳步,微微蹙起了眉,她身后侍女立刻走前幾步,盛氣凌人道:“我家小姐要在此處撫琴,你們還不快些速速離去?”
阮青面色一變,合上書本便要起身,容卿一把按住她,轉頭看向那侍女,笑瞇瞇道:“你家小姐貴姓?”ъiqiku.
那侍女被問的一怔,隨即怒道:“哪里來的殘廢,竟連我家小姐是誰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