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劉海平懷揣著激動的心情,提著一個血淋淋的人頭前來復命:“大人,幸不辱命,這就是黑光祖的人頭。”
謝玄英瞥向血肉模糊的腦袋,道:“縣衙里還有人嗎?來個人。”
護衛(wèi)拖來縣丞。
“這是通緝要犯黑光祖嗎?”他問。
縣丞兩股顫栗,忍著恐懼分辨了一下,趕緊道:“是。”
“很好。”謝玄英冰冷的語氣有所緩和,“其余賊子可已伏法?”
劉海平說:“只留一活口,其余皆被斬首。”
“你問清楚,船上如今是什么情況,若還有賊寇,盡快解決。”他沉吟片時,看向縣丞,“你書信一封,命人送去都司,交予指揮使。”
都司,都指揮使司,行省三司之一。
“是是。”縣丞連連應下,替淮安的千戶所捏了把冷汗。
一不合就送信給省級軍區(qū)老大,正二品高官,不愧是侯府公子,根本不給人活路。
但軍政分離,反正牽連不到他們,代寫封信又如何?
縣丞毫無壓力地決定,如實匯報。
“對了。”謝玄英叫住劉海平,注視著他的雙眼,“劉總旗,我既然答應漁村百姓既往不咎,屆時,人頭可不要多出幾個,明白嗎?”
劉海平像是被當頭澆了冷水,因為立下首功而發(fā)熱的腦子,猛地清醒過來。他想立功,想出人頭地,而斬首的多寡,將直接決定他此次升職的幅度。
他自己也不敢保證,殺紅眼后,是不是會沖著那些漁民下手。
畢竟,他們“確實”是賊寇,不是嗎?
但謝玄英說了這話,誰再打那些漁民的主意,就等于沒把他的話放心上。
要知道,親手斬獲的首級,未必能落到自己頭上。
按照一般將官的做法,留一半就算提拔了。
“卑職明白。”劉海平發(fā)飄的聲音又穩(wěn)重起來,“絕不敢誤大人的事。”
“去吧。”謝玄英揮手放行。
到這一步,已經(jīng)不需要他親自做什么了。眼見天色已晚,他也不多耽擱,趕緊回到客棧,問候晏鴻之。
結(jié)果墨點說:“程大夫開了安神湯,老爺已經(jīng)睡下了。”
“讓老師受驚了。”謝玄英慚愧萬分,“你好生照顧著,其他人呢?”
墨點黯然道:“趙護衛(wèi)已經(jīng)……錢護衛(wèi)的手臂斷了,程大夫說,試試能不能替他縫回去。”
謝玄英怔住:“縫回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斷掉的胳膊縫好。”墨點也糊涂呢,“她說運氣好,右手還能用,要是不好,只能重新拿掉,問他要不要試試,錢護衛(wèi)同意了。”筆趣庫
斷掉的胳膊,重新縫回去還能用?謝玄英只覺匪夷所思:“他們?nèi)四兀俊?
“在客房。”墨點引他過去,“程大夫說,要在干凈又敞亮的地方。”
謝玄英已經(jīng)看見她了。
客房的窗戶開著,里面點了一圈的蠟燭,程丹若脫掉了外頭的道袍,露出里面樸素的衣裙,但頭上卻戴著方巾,頗為奇怪。
躍動的光焰下,她拈線穿針,縫合一截斷掉的手臂。
李伯武立在一旁,手里高舉燭臺為她照明。
兩人臉上均蒙著面巾,不知是何作用。
謝玄英忽而猶豫,不知是否該出聲詢問。但李伯武已經(jīng)看見他:“公子。”
他這才問:“是何情況?”
“程大夫在縫傷口。”李伯武的表情也很微妙,復述所見所聞,“她用鐵釘連接斷骨,再以絲線縫合經(jīng)絡,此時正在縫皮肉。”
謝玄英擰眉。
其實,針線縫合傷口古已有之,只是人們發(fā)現(xiàn),與其縫合皮肉,不如舍去斷肢止血,更易生存。尤其錢護衛(wèi)的手臂幾乎全斷,只要止住血就能保全性命,沒必要冒險。
“程姑娘。”他不由問,“你有幾成把握?”
程丹若抬頭,暫時放下手中的持針器,轉(zhuǎn)動酸軟的脖頸,嘆氣:“沒有多少,試試而已。”在古代做斷肢再植的手術(shù),純屬吃飽了撐著。
她決定開口,純粹是見例心喜。
沒見過這么標準的斷肢,倭刀鋒利,手臂斷面平整,且有四分之一連接,被錢明自己好好綁住,沒有受到太多的擠壓,傷口污染程度小。
人被送回時,受傷不超過半小時,且錢明今年二十一歲,身強力壯,身體條件非常出色。
她這才多嘴問了一問。
沒想到錢明愿意冒這個風險。
原因他也說了。
“我六歲拜師學藝,在師傅家砍柴挑水五年,才學了一套粗淺的槍法。后來小師弟惹事,我為他擋了一刀,左手不靈便,師父方將他的獨門刀法教給我。若沒了右手,我便再也做不得護衛(wèi)。程大夫,家母年事已高,小女年幼,兄長前年得病故去,留下嫂子與侄兒……即便只有一成的可能,我也甘愿。”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古代生活處處不易。
程丹若感念他先前的奮不顧身,決意和他一起冒一次險。
而斷肢再植手術(shù),雖然屬于風險高,過程復雜,難度又大的手術(shù)類型,卻有一個好處——對器械的要求不高。
不需要電子設備,簡單的手術(shù)器械已經(jīng)打造出來,縫合線也能尋到代替品。
江南一帶,紡織業(yè)發(fā)達,能買到各種不同的線,而女紅好的繡娘,能徒手分出比頭發(fā)絲還細的線。
縫合同樣。
縫合細小的血管需要顯微鏡,古代肯定沒有,但此時的許多繡品,栩栩如生,纖毫畢現(xiàn),不比縫合血管來得容易。繡娘的眼睛就是這么鍛煉出來的,也是這么瞎的。
程丹若自幼年起,便與針線打交道,又知道保養(yǎng),眼神還過得去。
至于麻藥,古代其實不缺,外敷與內(nèi)服皆有。
最重要的是,外科手術(shù)的基礎——解剖學知識,完完整整在程丹若的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