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程丹若處理的人際關(guān)系,謝玄英面臨的是更為復(fù)雜的局面。

劉海平帶領(lǐng)一眾兵卒，攻入沙船，把留守的幾個海盜殺了,并救出船夫、舵手若干人。

只不過，船上的一些行李都遭到翻撿,帶回京城的土儀被搶劫一空,肉食美酒更是全進了海盜的肚子。

好在海盜不識貨，最珍貴的古籍書畫被丟在旁邊,得以幸存。

程丹若的一些厚衣裳，下船時沒帶，早已被海盜拿去籠絡(luò)漁村的婦女，如今也找不回來。

簡而之,損失慘重。

但謝玄英并不怎么關(guān)心財務(wù)問題，他最重要的事是為人請功。

劉海平等人隨他殺敵，扎扎實實地立下功勞，圖的可不僅僅是幾十兩銀子，而是前程，是升官。

問題就在這里——謝玄英沒資格給他們升職加薪。

錦衣衛(wèi)和衛(wèi)所同是軍事單位沒錯，但衛(wèi)所隸屬于五軍都督府，淮安衛(wèi)屬于中軍都督府的管轄范圍,錦衣衛(wèi)卻不屬于都督府，直屬皇帝。

細究起來，大家壓根不是一個部門的。

所以，要為劉海平等人請功，就得讓名正順的領(lǐng)導(dǎo)部門開口。

可遠在金陵的都指揮使司不是這么想的。

且梳理一下軍事系統(tǒng)的級別：五軍都督府（中央軍事部門）——都指揮使司（地方軍事部門,三司之一）——（淮安）衛(wèi)——（鹽城）千戶所——（李子屯）百戶所。ъiqiku.

所以,整件事情的始末如下：海盜占據(jù)了一個漁村,理論上歸鹽城千戶所（縣級單位）管，千戶所干不好，上報到淮安衛(wèi)（市級單位）也差不多了。

但謝玄英一怒之下，直接找到了都指揮使司。

再簡單點，兩個村的火拼，捅到了省里的軍事部門。

都指揮使接到消息，直接氣笑了：一件小破事鬧這么大，瘋了吧？幾個小賊，你以為你抓了我會感激你？他媽知不知道，這破事就該死死捂住，鬧出來是想影響老子的政績嗎？

請功？請你x的功！

好小子，咱倆結(jié)仇了！

他正生氣，忽然聽人來報，說林大人到了。

指揮使有些意外，但還是道：“快請。”

說起來，林新是從四品官，指揮使卻是正二品，兩人差了不少品級，且文武官員結(jié)交屬于大忌，平時都該避嫌才對。

可晏鴻之挑選他作為中間人，自有緣故。

兩人是同鄉(xiāng)。

古代的鄉(xiāng)黨是天然的盟友，互相提攜，互相關(guān)照，正巧二人都在江南為官，彼此正常走動，不算過分。

“天志兄。”林新三十余歲，留著一縷美須，風(fēng)度翩翩，“貿(mào)然上門，擾你清凈了。莫怪，莫怪啊。”

指揮使姓徐，名將，字天志，四十有八，能在這歲數(shù)坐到正二品的位置，算很有本事了。

“志新坐，上茶。”徐將說，“怎么這時候來了？”

現(xiàn)在是下午三點多鐘，臨近傍晚，按理說不是走親訪友的時間，他料想林新必有要事，也不婆媽，開門見山。

林新苦笑：“委實有些緣故。”

他不賣關(guān)子，簡意賅地說明了來龍去脈，點明被劫持的商船上，有自己的恩師和師弟。

徐將恍然大悟，立即回憶一遍。

信是鹽城縣丞所寫，用詞委婉，只說是侯府公子，京城貴人，他當(dāng)時的注意力都在戰(zhàn)報的人頭上，沒留意。

當(dāng)下立即道：“原來是子真先生，他可安好？”

“受了些驚嚇，并無不妥，只是我那師弟年少莽撞，怕是已經(jīng)給天志兄添了不少麻煩。”

徐將一聽就知道，他還不清楚后續(xù)，便取來信箋交給他：“你且看。”

林新接過，一目十行看過，臉色煞白：“賊寇可惡，竟敢攻占縣衙，視朝廷威嚴(yán)于無物！”

徐將不是蠢材，他轉(zhuǎn)念一想，就明白林新的來意。可同鄉(xiāng)歸同鄉(xiāng)，實際利益受了損害，也就顧不得交情了。

晏鴻之又怎么樣？一介文人，還沒官兒，和他這種武官八竿子打不著，嘴上客氣兩句已經(jīng)很給林新面子了。

他不說話，林新也就摸準(zhǔn)了意思，清清嗓子：“咳，幸好我那師弟，倒是有其祖之風(fēng)，殺起倭寇來半點不懼。”

徐將愣了下，心中微動：“說起來，謝家公子……莫非是靖海侯之子？”

京城里的勛貴不少，什么皇后之父，太后之兄，一般都有個侯爵，算是外戚封賞的慣例了，除了名頭和食祿，毫無實權(quán)。

富貴閑人是也。

除了實打?qū)嵰攒姽Ψ夂畹奈涔伲灿形墓僖驗楣Ω邉诳啵环鉃椴艋蚝罹簦话愣疾皇酪u，不過尊榮。

宗室更不必說，有個好爹，就有俸祿吃。

所以一開始，他都沒細想是哪位侯，只當(dāng)是個把自己當(dāng)盤菜的愣頭青。

但靖海侯府又有不同。

靖海侯謝云，因剿滅倭寇封侯，今上為郡王時，曾向他學(xué)習(xí)武藝，后來更是立下從龍之功。

現(xiàn)任靖海侯，妹妹是先皇后，領(lǐng)右軍都督府，執(zhí)掌軍事的高層之一，自然也是帝王心腹。

徐將掂量一二，又問：“是侯府的哪位公子？”

林新比了一個“三”的手勢。

徐將恍然，旋即無語。

朝廷對爵位的世襲卡得嚴(yán)格，一般要求嫡長子繼承，假如沒有嫡子，庶子怎么立很容易扯皮。但靖海侯的二子即為嫡長，可以說如無意外，就是鐵板釘釘?shù)暮罡雷樱渌麅鹤泳筒缓谜f了，分家后指不定就混個小官。

然而，封建社會的本質(zhì)決定了，有一樣?xùn)|西，比爵位、官職、血緣更重要。

圣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