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英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二月的兩件要事上春耕和秋糧。
秋糧曾說過,二月前必須上繳完畢,春耕就更不用提,關乎今年的民生。
經過考慮,謝玄英決定只在大同縣推廣紅薯和土豆,暫時不要求其他縣試種,一來新谷本就要嘗試,二來,各縣令未必會上心,與其給他們做手腳的機會,不如只讓他們墾荒。
墾荒的主力是流民,
而招募流民就需要優惠政策。
謝玄英和師爺們討論了一番,最后認為,十年間自山西逃往河南之地的流民,至少有數萬之多。
想要逃亡的流民回來,就必須給出合理的政策支持。
比如,開墾的荒地既歸流民所有,可于當地入籍,并且三年之內免賦稅,后兩年只收一到三成稅,以此吸引各地的流民黑戶。
而為了推廣紅薯種植,謝玄英決定,種植紅薯土豆的人家,第一年免除徭役,流民依舊三年內免稅,普通人家則收低稅。
這樣等于百姓種出來的糧食,大部分都歸他們自己所有,應該可以大大提升積極性。
除此之外,還要考慮如何教導百姓種植。
在中央,這是戶部的差事,“以墾荒業貧民”“以樹藝課農官”,放在地方,自然就是戶房的活了。
戶房本來有三人張戶書被程丹若殺雞儆猴,但因為吏書的說情,目前回來繼續試用,最近十分老實;包戶書的母親過世,回家守孝;鄭戶書后來居上,目前是戶房頭一人。
――他也是當時向謝玄英告密的人。
兩個人顯然是不夠干這么多活的,錢師爺必須湊份,另外再招募一二打雜的,算是湊足了勸農的隊伍。
謝玄英本來想親自下鄉,為百姓講解如何種植,但被程丹若“委婉”勸住了。
“對你自己的樣子有點數。”她道,“別幫倒忙了。”
謝玄英悻悻然“我看了好些農書呢。”
程丹若安撫他“家里夠我們折騰了。”
她已經把后花園的花鏟得七七八八,從前知府栽的花都被她移盆了。
現在,后花園已經變成田地,等待紅薯、土豆和辣椒的寵幸。
“我們都不會種地,所以,我找了會的人來。”程丹若道,“以后你不許去西花廳了。”
謝玄英問“女眷?”
她點頭。
他原也不去那兒“知道了。”
數日后。
三堂正間。
賀三娘和賀四娘挽著包袱,怯生生地看著面前的丫頭。
“兩位姑娘好,奴婢叫竹枝。”竹枝落落大方道,“這是小燕和小雀,以后你們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她們兩個。”
小燕和小雀都是在大同買的丫鬟,□□了半年,也頂用了,忙不迭福身“親家姑娘好。”
賀三娘與賀四娘面面相覷,平時也算潑辣的她們,現在卻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怎么杵著?”程丹若進屋,簡意賅,“兩位妹妹坐吧。”
“不敢。”賀三娘膽子大一些,“太太叫我們名字就行。”
“都一樣,坐。”程丹若開門見山,“我請兩位妹妹來城里,是有件事要讓你們做,放心,親兄弟也明算賬,你們來我這幫忙,我會給你們工錢,夠你們在老家雇人種田了。”m.biqikμ.nět
兩個姑娘微微放心,她們是家里的勞力,一下走了兩個人,光憑二娘五娘可不夠干活的。
“不知道夫人要我們做什么?”賀三娘問。
程丹若“種地。”
她道“有一些南邊來的新莊稼,和小麥、稻米都不同,需要懂侍弄莊稼的人試著種些看看。”
兩個姑娘明顯放松了。
讓她們繡花,她們不一定做得好,可種地不一樣,她們提得動鐮刀,就去地里割麥子了,打小在田里長大。
“有人教嗎?”賀四娘問,“沒人教,我們也不知道咋種啊。”
“我會讓丫鬟念給你
們知道。”程丹若道,“你們平時就住西面的抱廈,除了侍弄莊稼,也學一學打毛衣,每天的飯菜和這年的衣裳,我都會籌備好,月底你們可以回家一趟,如何?”
她安排得這樣妥當,她們還有什么問題,一口答應“沒問題,多謝夫人。”
程丹若看向竹枝“你負責料理兩位姑娘的事,不要怠慢了。”
竹枝心中一喜,連連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輕重。”
*
賀家姑娘不愧是從小種地的人,她們了解清楚紅薯和土豆的特性后,就開始嘗試育苗。
程丹若只要每隔幾天,過去查看一下情況就行了。她的主要精力,放在了紡織業上。
皇帝封的“司彩”一職,讓她名正順地有了繼續干涉的理由。
所以,她把寶源號的鮑賢、昌順號的程正、做煤炭的史數石,做酒的許原一塊兒叫到衙門,準備開股東大會(?)。
開會前,四個人爭先恐后地拍了她一頓馬屁。
“還未恭賀夫人得封淑人。”
“夫人真乃奇女子也。”
“羊毛衣惠澤甚眾,皆是夫人之功。”
“吾等誓死效力。”
程丹若端茶的動作久久頓住,少時,放了回去。
在場都是人精,察觀色的本事一流,馬上看懂了她的意思,紛紛住口。
“今天我想說一下春末收羊毛的事。”程丹若整理思緒,“北邊冬夏溫差大,羊在夏季前也會換毛,要把握住這個機會。”
程正頷首“我們原也這么想,冬天收羊毛的時候已經和百姓說過,夏初會再收一次。有去年的經驗在,他們一定會留好。”
程丹若問“但這里養羊的人還是不夠多,對吧?”
程正略顯無奈地點頭“養羊最多的還是羊行,可羊行不愿意多賣羊毛給我們。”
普通的百姓家庭,就算養了牛羊,數量也很少,真正飼養大量牛羊的還是羊行和牛行。
可他們的羊是要賣的。
剃了毛的羊丑不拉幾的,容易讓人誤解為生了病。即便有利可圖,羊行的人也不愿意賺這個錢。
程丹若道“只有等到毛衣真的做起來了,這里才會像江南百姓養蠶桑一樣,多養山羊,這是急不來的。”
“夫人說的是。”程正附和了一聲,試探著說,“可今年總要收上一些。”
程丹若點點頭,說“還是和胡人做交易。”
程正試探道“互市不是六月才開?屆時怕為時已晚。”
“韃靼春時進貢,官府交易不走互市,走貢市。”程丹若慢條斯理道,“他們應該不會拒絕用羊毛交換東西。”
程正心中的猜測成真,不由振奮,夸贊道“還是要仰仗夫人。”
“貢市時,你們派人過來和我一起去談。”她敲定此事,又問,“別的方面可有進展?”
鮑賢方才一直裝老,閉目養神,此時才慢悠悠蘇醒,說道“倒也有些收獲。”
他示意掌柜打開匣子,排列出六件不同的毛衣。
掌柜介紹道“經過咱們織娘的嘗試,毛衣姑且分為厚薄兩種,厚的能頂替尋常棉襖,薄的可以做春秋夾襖,又根據毛線的品次,分為上中下三品。此外,還有一特品,如今尚未織完,全以羊的底絨織成,細膩柔軟,又比皮草輕薄,保暖效果卻極好,貼身穿著,寒冬臘月也不冷,就是絨少,一年怕也出不了幾件。”
程丹若“……”
很好,這下等級都出來了。
但她很配合地查看了六件毛衣,發現它們都有了繁簡不一的花紋,其精美度比最開始的毛衣強了不知道多少。
而上等的細薄毛衣上,還縫了大大小小的珍珠,組合成花卉的圖案。
“辛苦了。”程丹若并不吝嗇夸贊,可也沒忘記敲打,“毛衣之所以要緊,是關乎民生大計,這也是圣人看重的原因,論珍奇斗巧,可比不過刺繡巧奪天工。”
鮑賢道“夫人所是正理,只不過此事既然已經上達天聽,咱們總要表表心意才好。”
“您的意思我明白,可光送奇珍異寶上去,怕是討不著好。等到今年冬天,同正事一道報上去,才是錦上添花呢。”
程丹若不咸不淡道,“當然,我就這么一說,您不信,自可安排了去。”
鮑賢說“這事當然聽您的。”他要托人上貢,別說能不能成,掏多少銀子,那是越俎代庖,以后可就生出嫌隙。sm.Ъiqiku.Πet
況且,圣人點明要她主理此事,自己若不聽,恐怕這顆腦袋也在脖子上放不了幾天了。
程丹若這才道“那就好。”
她終于能喝口茶,微微潤潤嗓子,沉吟道“其他倒是沒有要緊事,春天羊毛收足了,夏天就能開始織,秋冬之際,咱們再見分曉吧。”
其他人都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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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腳步慢慢近了。
大同這個地方,三四月還可能下雪,可雖然暖和不到哪里去,農民卻開始了新一年的耕種。
小麥、小米、高粱依次播下,今年又多了紅薯和土豆。
對于抗風險極低的普通百姓家庭來說,嘗新并不是什么正確的選擇。大多數人家依舊保守得種了小麥。
但在聽說今年夏天,可能要去疏通河道時,不少人家考慮到免除一人徭役的優惠政策,便決定咬咬牙,再多種點紅薯。
至少要種一畝,不足一畝是無法免除徭役的。
人口多的人家,則想到紅薯低稅,便決定在周邊墾些荒田,胡亂種點,說不定到年底,家里人就能多兩碗干飯。
而這個時候,細心的百姓不難發現,大同的外來者變多了。
是的,經過去年秋冬的宣傳,在河南、直隸甚至山東的部分流民,聽說朝廷和韃靼停戰的消息后,逃亡的晉人陸續開始返鄉,另一些無家可歸的人,在聽說大同府招募流民,墾荒入籍的消息后,也決定來碰碰運氣。
當然了,還有少部分更“特殊”的人群。
――某些失去了戶籍,不知能在何處安家的人。
比如,彭萬年和于美娘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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