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她上了醫學院,慢慢了解到更多名字。
峨利生,丹麥人,中國紅十字會醫生,醫學堂老師,辛亥革命時救助戰士,累病逝世;貝熙業,法國人,醫學博士,醫治過眾多達官貴人,40多歲到中國,抗日時期,曾秘密運輸藥品到根據地,做出眾多貢獻,80多歲才歸國。
他們都是外國人,在清末民初那個特殊的年代,放棄了家鄉優渥的生活,到貧困而戰亂的地方,奉獻了自己的人生。
還有一些更了不起的名字。
許金訇,留美女醫生,回國后救人治病,培養了許多女醫生,終身未婚無子;石美玉,年少便出國,畢業于密西根大學,婉拒了美國的挽留,回國創辦醫院和學校;康愛德,童養媳出生,被美國人收養帶去美國,考入密西根大學,畢業后回國從醫;林巧稚,協和畢業,美國芝加哥大學的研究生,回國后奉獻一生。
曾幾何時,程丹若聽說她們的人生,固然感到崇敬,卻也覺得十分遙遠。
真是了不起的前輩。
她這么想著,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未曾感同身受前,人的感動往往只有一剎,短暫地亮起,迅速地熄滅,繼續過自己平凡又困擾的生活。
今后漫長的余生中,也許不會再記起,成為記憶中湮沒的碎片。
但火種何以是火種呢?
那是因為在某一刻,在你深陷同樣的困苦與掙扎之際,火光便會亮起。
先賢的人生,照亮了此時的困局,指引迷途。
在這走馬燈閃過的彈指,程丹若記起了她們的故事。
此時此刻,她們已經不僅僅是書本上的文字。
她尋找到了與先賢的共鳴時刻——這些偉大的女性,都短暫地看見過外面的世界,清楚地知道故鄉是什么情況,外面的世界又是怎樣的繁榮。
相信她們只要愿意,一定能過上更好的生活。
但即便是如此懸殊的對比,她們還是選擇了留在了更艱難的地方。
寧做太平犬,不做亂世人。
大夏承平已久,隱患重重,清末民初千年之危局,民族危在旦夕。
不幸的時代,情況總是相似的,她和她們面臨的都是混沌不清的未來,艱難的時局,受苦的百姓。
于是,這一刻的程丹若忽然感覺不孤單了。
她回望自己短暫的十幾年,縱然一步步都走得艱難,可僥幸未辜負平生所學,也沒有欺昧良心。
在不曾意識到的時候,她就在前人的指引下,模仿他們的腳步行走。
腳下的路,在時空上或許是孤獨的,但在廣袤的精神世界,又絕不孤單。
那么,回到此時、此地、此處。
在涌動的河流中,冰冷的河水淹過口鼻,充盈肺部,大腦的氧氣漸漸斷絕,馬上就要耗盡能量。
在這一刻,捫心自問。
——你知道自己不能回去了。
——你愿意活著,留下來嗎?.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