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平三十年,晏隱娘滿打滿算十五歲了。
她面容姣好,身量苗條,知書達理,有個大儒祖父,有個加僉都御史銜,在地方為巡撫的父親,還有一個國夫人的姑姑。
這等出身,滿京城都找不到幾個更好的了。
晏大奶奶即歡喜,又憂愁,可這等歲數,實在不好再拖延。
她四處相看,想求一個公婆和氣、少年出息、妯娌關系又簡單的人家,好托付女兒終身。為此甚至沒跟丈夫外放,留下來張羅。
可惜,世界上完美的女婿是不存在的。
優秀如謝玄英,也有母親是繼室,兄弟不和的缺陷。
晏大奶奶的條件放寬了再放寬,終于勉強尋到一個人選——詹事府少詹事余有田的侄兒。
余有田是晏鴻之的好友,余家是揚州人士,在當地也是名門望戶,和晏家的生活環境相似。
余有田的兄弟叫余自耕,二十多歲就中了舉人,可后面仕途不順,屢試不第,三十五歲后就放棄科考,在揚州的書院教書。
他的書法頗有名氣,瀟灑寫意,時人稱為“醉文先生”,常替人寫墓志銘。
余自耕有個兒子,按照排行為二郎,是個樣貌清秀,讀書用功的孩子,平日在家習字畫畫,對功名利祿興趣不大,只有一個秀才的功名。
不過,家中殷實,良田、鋪子都有,能出仕自然最好,不能也可安享富貴。
“二郎性情柔和,喜靜不喜動,寧可在書房鉆研學問,也不樂意交際,我夫人說,你家隱娘性子貞靜又有主意,便想厚顏一試,看看你們家看不看得上我侄兒。”
余有田推心置腹道,“丑話說在前頭,二郎的性子不適合官途,你家若是想嫁一個金榜題名的狀元郎,此事就當我沒提過。”
晏鴻之不插手孫子輩的事,叫來晏大奶奶,問她的主意。
晏大奶奶十分為難。
她家隱娘條件這般好,嫁到尚書、侍郎家也不虛,只不過沒有合適的人選罷了。
但想想,余家也是殷實人家,余有田這輩就兄弟兩人,余二郎這輩也就兩兄弟而已,人口簡單也知根知底,嫁女兒是極好的。
她拿不定主意,寫信去問丈夫。
晏大爺表示,自己不是沒有兒子,要把晏家的希望寄托在女婿,這事還要看隱娘樂不樂意。
話說到這份上,晏大奶奶自然要讓女兒相看一番。
但晏隱娘說,人品樣貌自有長輩把關,她聽說余二的字畫很不錯,想看看他的畫作。
于是,余二郎送來了一幅耕讀圖。
筆法寫意,色彩淡雅,晏隱娘欣賞兩天,在上頭作了首《耕讀詩》,讓母親送回去。
晏大奶奶如臨大敵,不點頭先看內容。
翠鳥飛茅檐,晨起鋤新田。耕讀不知苦,任說書海艱。
晏大奶奶看罷,沉默半天,帶著這卷字畫找到了程丹若。
程丹若不解其意:“志趣相投,不好嗎?”
晏大奶奶嘆氣:“好是好,可小孩子家家只看到眼前的富貴安閑,卻不知道這世道素來是衰落容易復起難。”
她就出生在一個沒落的門第,彼時,父親沉迷詩文,時常參加詩會酒宴,還自費刻印詩集,可家里已江河日下,全靠母親嫁妝支撐。
照理說,這樣空有架子的門第配不上晏家,但晏大爺與她兩情相悅,晏鴻之和洪夫人又寬容,才肯娶她為長子長媳。
“余家雖然有些家底,可余二爺不曾為官,不擅經營的話,兩代人便沒落了。”她很矛盾,“總不能一直靠大伯家扶持。”
程丹若卻不贊同:“何必為了不一定會發生的事,誤了隱娘的姻緣?”
晏大奶奶道:“我是想她留在京城的,趙太太尋我說過幾次話,誠意不小。”
比起余家,趙侍郎家明顯前途更好。
程丹若想了想,道:“隱娘的身子一直不算特別康健,憂心勞力不是好事。大嫂若問我,我還是希望她能過順心日子。”
晏大奶奶一時動容。
她希望女兒嫁入高門,可更關心她的身體,不然也不會一心找簡單的人家。
“你說得也在理。”她嘆氣,“順順心心的最要緊,又不指望她給家里帶來什么富貴——又不是何家。”
程丹若忍俊不禁,笑道:“嫂子不用急,船到橋頭自然直,興許余世叔的前途在后頭呢。”
晏大奶奶當然明白這話的意思。
詹事府有教導太子之責,余有田坐了近十年的冷板凳,可若皇長子養住了,等待開蒙之際,他指不定就能混成帝師。
如此,和晏家的門楣也相當了。
再加上程丹若和皇長子的關系……“妹妹這么說,我就安心了。”晏大奶奶親熱地笑了笑,“不過,到時候人來了京城,還要妹妹掌掌眼。”
程丹若道:“義父不嫌棄愛管閑事,我就來湊個熱鬧。”
兩日達成一致,又說了些家常話,這才分別。
晏大奶奶前腳剛走,謝玄英后腳就來了。
“老師家中有事?”他接過蘭心遞過來的茶水,淺啜半口,“莫非舊疾犯了?”
“是隱娘的婚事。”程丹若簡單說了說前因后果。
謝玄英點評道:“余家是耕讀之家,家風清正,雖不算富貴,卻勝在安穩。依你說,隱娘是個愛吟風弄月的性子,嫁過去一生順遂也不錯。”
“確實,隱娘和愛娘不一樣。”程丹若惦記起了金愛。
泰平二十八年秋,皇長子出生,二十九年春天,金愛父女自江南歸,帶回了當地大夫。
程丹若安排他們去太醫院進修半年,學會牛痘技術后,回鄉推廣牛痘。
而金愛去過江南富貴地后,依舊不改志向,愿意嫁回西南。金仕達也同意了,卻表示她嫁過去,他就要辭了西席的職位,去西南定居。
程丹若覺得,在貴州放幾個她的人很要緊,也點了頭,寫信給瑪瑙,讓她替金愛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