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則進了正門,一抬眼,自然也看見正屋里的江晚芙。
窗戶是半開著的,他看見她穿著淡青的襖子,面上脂粉未施,干干凈凈的,潔白如雪,眉毛細細長長的,烏黑的長發沒有挽起,散著垂落在肩頭,顯得干凈又斯文。廡廊下的燈籠晃蕩著,冬日天暗得早,雪天又沒有太陽,屋里也點了盞紗燈,溫柔的燭光,籠著她。
他看了她一眼,外頭那些亂糟糟的事情,就好像全都忘得一干二凈了。
“下去吧。”陸則沖常寧吩咐了一聲,常寧就把傘遞給聞聲出來候著的綠竹了。從前倒沒有這么多的忌諱,立雪堂這邊雖是后宅,但住了世子一個主子,他們進出也沒什么可避諱的,如今添了新夫人,世子仿佛就不大愿意他們再來后院了。
往日都是送到月門,今日是雪大,他才跟著進了立雪堂的。常寧退出去了。
陸則進了正屋,卻沒進內室,準備去東次間換身常服,今日翻那卷宗,弄了一身灰。女兒家本就嬌氣些,她又病著,更不該沾了這些臟東西。他脫了大氅遞給一旁綠竹,剛朝綠竹開口,“去同夫人”
話說一半,綠竹先屈膝福身,朝內室那頭恭恭敬敬道,“夫人。”
陸則轉頭,果見江晚芙已經出來了,不自覺蹙了蹙眉。
江晚芙本來是歡歡喜喜來迎他的,見他沖自己蹙眉,步子一下子頓了,面上神情也頓時收斂了,霎時變得規規矩矩的,遲疑著要不要繼續出去,想了想,還是沒繼續往前,彎了彎膝蓋,“夫君回來了。”δ.Ъiqiku.nēt
陸則見她這幅小心謹慎模樣,下意識緩了面色,開口道,“別過來,我身上全是灰。”
江晚芙聽了這話,才抬眼看他,見他眸色清,也不似扯謊,心里一松,喚纖云去取陸則的常服來,目送他進了東次間,才回了內室。
惠娘聽說陸則回來了,來問江晚芙,要不要叫人上晚膳。
江晚芙正同惠娘點頭,就見綠竹挑了簾子,陸則換了身月白杭綢直裰,從外頭走了進來。他在江晚芙身邊坐下,看她臉色倒不像自己出門時那么差了,面上也有血色,語氣緩和下來,“白日里做什么了?”
看這樣子,惠娘幾個自然曉得,世子是要同自家娘子說話了,她們再在屋里守著伺候,就未免礙眼,全都退了出去,輕輕掩上了門。
江晚芙乖乖道,“也沒做什么,不過了幾個平安結。”又抬眼看陸則,問他,“夫君忙完了嗎?”
陸則點點頭,自然不會把外頭那些亂糟糟的事情和江晚芙說。他骨子里是很強勢的人,這一點,暫時還沒有在江晚芙面前顯露出來,但他的確是這么個人。他心里覺得小娘子嬌氣,性子軟,就該嬌養在屋里,干干凈凈的,那些亂糟糟的事,都不該入她的耳,心里這么想,自然就這么做了。
這樣的人,一般控制欲也很強。但江晚芙倒毫無察覺,當陸則處理好了,便低著頭,想著要不要問問那“雪貓”的事。
正想著,就見陸則已經隨手拿了個平安結,放在眼前端詳。
江晚芙見狀,便道,“夫君若有還沒搭絡子的玉佩,不妨取來,我給夫君編一個吧。”
陸則倒是應了,說書房有塊,日拿過來。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其實都不過尋常的話,但比起先前沒話找話的時候,江晚芙總感覺,現在的氣氛比之前要融洽多了。就算偶爾沒話了,她也覺得沒什么,不像之前那樣有些不自在。
這其中的變化,惠娘等人自然也察覺到了,雖不白,但還是替自家娘子高興。
用過晚膳,陸則也沒去書房看書。內室很大,西側放了張書桌的,用簾子隔著的,先前沒怎么的用過,江晚芙進門后,就收拾了一下,平日看賬本、抄佛經的,便在那里。陸則偶見了幾回,再從書房過來時,就順手帶了幾本書過來。筆趣庫
他此時正在那里練字,江晚芙窩在軟榻上,靠著引枕看書。
屋里靜悄悄的,又很暖和,緊閉的窗戶外是呼呼的北風,越發顯得屋里十分寂靜安寧。江晚芙病還沒好,吃了藥,就有些犯困,看著看著,便靠著引枕,沉沉睡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陸則一張紙寫到尾,擱下筆,一抬眼,就見江晚芙縮在錦衾里,合眼睡去,眉眼柔和溫軟,唇也微微抿著。
他放了筆,走近了,俯身算抱她去床榻上。
江晚芙迷迷糊糊間,感覺自己身子騰空,仿佛被什么人抱起似的,下意識朝陸則懷里蜷縮著,聞到他衣裳上沾染的淡淡墨香,心里覺得很安心似的。
但到底沒睡沉,被抱來抱去的,自是半醒了,她睜開眼,眸里還殘留幾分睡意,小聲喚了陸則一聲,“夫君?”
陸則應她一聲,“嗯。”
兩人成親以來,雖該干的都干了,但這么親昵的時候,卻是沒有的。江晚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病了,所以陸則待她格外的好,心里卻忍不住眷戀他的好,隱隱盼著他一直如此。
她其實知道的,自己是有點缺愛的,尤其是陸則比她年長幾歲,也不喜說什么甜蜜語,很少說什么關切的話,但待她又很溫柔。
生了病的人,大約連膽子也會大些,又或許是嬌氣些,她拉著陸則的袖子,有點不想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