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桃子回到水榭里,向凌昭匯報:“……同林姑娘說了東西其實是公子賞的。”
又把林嘉的話如實轉達了,偷眼看著凌昭,一如既往地從這張冰山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
待說了林嘉的請求,凌昭才終于給了點反應:“知道了。”
桃子感覺凌昭又不高興了。
她發現最近也怪。以前凌昭若不高興,她好歹能捋得出來他是為什么不高興,不要去觸霉頭。可最近兩回凌昭的不高興來得全無原因。
莫名其妙他就不高興了。
桃子想避開雷區都不知道雷在哪里。就只能更加戰戰兢兢,小心翼翼了。
凌昭不高興自然是因為林嘉。
知道她的處境不好,但沒想到會這樣不好。他甚至都沒直接賞賜她,特意借了桃子的手。不過是兩塊婢女手里的尺頭罷了,就怕引人注意,扎了別人的眼。
不想于她,還是太扎別人的眼。
凌昭自幼一帆風順,除了鄉試那回被主考官有意壓了一壓,還沒有遇到過什么挫折。
似他這樣才華過人的人,多少都有些恃才傲物,雖然經歷過官場的打磨,但這份驕傲的心性從來沒變過。只是做事手腕和風格變了罷了。
但大多數的時候,他想要做到的事,就都能做到。
沒想到在林嘉身上,便是憐憫賞賜她一點點東西這么個小事,都做得這般不痛快。
直到凌昭花了幾息的時間想明白——這非是我能力不夠,乃是因為她所受束縛甚多。
而我,也沒有必要非要伸手替她擋住這些。
非是我做不到,乃是她與我無甚瓜葛,不值當我去這么做。
想通了這些,凌昭才釋然。覺得自己實在是丁憂閑得,竟這么胡思亂想。
二十多日了,他的奏表應該已經抵達了京城,甚至批復應該也已經在回程的路上了。京城的消息以后半個月一次往他這邊送,接下來的二十五個月,還要想著怎么維系帝心。
京城太后和皇帝劍拔弩張,皇后和皇帝貌合神離。然而太后畢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京城局勢日漸微妙。
這種時候,他丁憂在金陵,也正好避開宮闈內的麻煩。
凌昭腦子里想著這些“大事”,人卻站起來踱著步子繞過好幾排書架,在戊字號書柜前停下腳步。
按照他的收納習慣,戊字號書柜里收的都是閑書。
自然不是所有的閑書都適合女子閱讀,凌昭修長的手指掠過兩層架子,指尖在第三層上略略停留,抽出了三本書。
都是些風物志、逸聞軼事集子。至于那些話本子,內里許多女子不宜的內容,男人看看取個樂罷了,斷是不能給自家的女孩子看的。
但凌昭頓了頓,又放回去了兩本,只將一本扔到了書桌上。
第二日早上,林嘉把食盒交給南燭的時候,從南燭手里拿到了這本書。
林嘉又驚又喜,忙接過來。
“姑娘只小心莫污損了。”南燭笑著提醒,“公子最不喜歡旁人弄污了書。”δ.Ъiqiku.nēt
書籍是貴重的東西。有些貧困書生買不起書,只能借別人的書手抄。林嘉立刻保證:“我曉得,我曉得。你請桃子姐姐放心便是。”
南燭心想,這關桃子姐什么事,這明明是公子叫我給你的。
林嘉得了新書,喜不自禁,回去了便開始讀。
杜姨娘看到,問:“跟誰借的?十一娘還是十二娘?”
林嘉道:“桃子姐幫我從九公子書房借的。”
桃子一看就是得寵的體面婢女,人也好說話,還是林嘉的金主。杜姨娘樂見她與桃子結交,提醒她:“桃子姑娘這般照顧你,你要好好給人家抄佛經啊。”sm.Ъiqiku.Πet
抄佛經的事本是個糊弄杜姨娘的瞎話,但林嘉心中微動,覺得未必不可以做成實事。
她果真用心抄了佛經,過了幾日還書的時候一并交給南燭:“這是我手抄的,若用得上,請桃子姐拿去用吧。小哥受累,幫我帶給桃子姐。”
南燭齜牙一樂,道:“她肯定用得上。她昨天還說抄佛經抄得手腕酸了呢。”
林嘉莞爾一笑。
南燭莫名覺得她今日特別好看,不知道為什么。待走幾步,回頭又看了一眼林嘉離去的背影,忽地醒悟了——原來林嘉今天穿了新衣衫。
新衣裙顏色亮,花紋也好看,與她以往穿的那種大嬸顏色大不一樣,映得她今日里特別漂亮。
果然是人要衣裝。
南燭提著食盒回到空地,卡著時間,熟練地給凌昭沏茶。
凌昭結束晨練,提劍過來,看到了大石上的那本書。
“林姑娘說看完了。”南燭道。
凌昭蹙眉:“這樣快?”
南燭比他懂,解釋道:“可能因為是借的。”
因為是借的,不敢多耽誤,怕人嫌棄。有種趕緊看完趕緊還的急促感。
凌昭眉頭蹙得更緊。
書不是這樣讀的,書是該細細讀,慢慢品。
他挑的是一本風物志,有講山川秀麗,也有講風俗人情。其中寄寓的情懷,要獨自靜坐,伴著一杯清茶去認真地品。
是他小時候很喜歡的一本書,不該被這樣囫圇吞棗、粗糙地對待。
凌昭坐下啜了兩口茶,視線再瞥過書冊的時候忽然注意到露出邊角外的一線紙頁。
“這是什么?”他翻開書頁,果然里面夾著東西。打開來,卻是幾頁經文。
《僧伽吒經》,正適合為逝者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