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漸清拉著青君的手,回到了太華山。
這一次,看守山門的弟子似乎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再也不敢大聲嚷嚷,只是恭恭敬敬地說了一句“大師兄好”,接著便趕緊放行。
澄澈清朗的天空下,太華山七峰鼎立,直竄云霄。不少弟子正在各峰的練武場中比劃,也有許多弟子潛心閉關,努力增進自己的修為。洛漸清并未在意這些,他緊緊地拉著青君,一路筆直地往玉霄峰而去,但是在來到這座山峰前,卻忽然停住了腳步。
青君一張粉雕玉琢的臉上并無表情,任由洛漸清拉著自己。
兩人在玉霄峰底站了許久,發現洛漸清似乎并無想要上去的意圖,青君才皺起眉毛,詫異地看向他。看到洛漸清的表情時,青君倏地怔住,想說的話最后也沒能說出口。
洛漸清微微抬眸,神色復雜地看著這座高聳入云的山峰。
自他有記憶起,他便住在這里,十年如一日的,與那個人相依為命。
玉霄峰上只有他們師徒二人。玄靈子并不會做飯,早些時候洛漸清未曾辟谷,所以還有一些弟子會上來送飯,等到后來洛漸清會燒飯、又辟谷后,這座山峰真的就成為了他們師徒二人的地界。
有他們兩個人,也只有他們兩個人。
昨天的那本《求仙三》洛漸清并沒有燒毀,他明明知道這種東西必須立即銷毀,也知道這樣東西要是被任何其他人看到了,后果將極為嚴重,但是他還是沒有舍得銷毀。
大概是因為他要用那本書讓自己時刻牢記兩位師弟的無辜慘死,也大概是因為他不舍得銷毀那句話。
從始至終,我一直是你的弟子,火明子尊者大怒要我償命,你也依舊愿意保我一命。
你相信我,你沒有否認過我。
青君漸漸感覺自己的手被洛漸清攥得很緊,甚至開始發疼,但是他卻沒有吭聲。
數萬年來,青君一個人坐在那料峭陡立的山巔,撥弄著同一首平淡的曲子。他日日夜夜地彈著,日日夜夜地重復同一首曲調,曾經歡快激昂的贊歌漸漸被他奏成了一首平緩淡漠的哀曲,但他仍舊彈著。
他現在能感覺到洛漸清心緒極大的波動,雖然不明白這一切出自何故,但青君卻不想打擾對方。
良久,洛漸清松開自己的手,轉身低頭看向青君,溫柔道:“前輩,在下有一些事情想要處理,不知您是否能回到納戒中。”
青君頷首:“我也想暫時閉關休養一番,你若有事,可以取出丹藥呼喚我的名字,我自會醒來。”
洛漸清點頭同意,很快青君便化為一道流光,飛入了洛漸清的納戒中。
下一刻,洛漸清腳尖點地,眨眼間便到了玉霄峰巔。他的腳步漸漸放緩,穿過窸窸窣窣的竹林,走過那平坦的靈藥田,洛漸清很快便看到了在竹屋門前等著的玄靈子,于是他倏地停住。
玄靈子望著洛漸清,不知怎的竟然先是臉上一紅,接著才道:“此次出去歷練,有何收獲?可曾受傷?”
洛漸清看上去并無任何傷口,玄靈子也早就用靈識掃過他的身體,確認他沒有內傷。但是玄靈子卻還是忍不住地問出口,卻沒有得到洛漸清的回答。
玄靈子蹙起眉頭,問道:“漸清?”
洛漸清慢慢地劃開嘴角,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他大步走到玄靈子面前。
這下子玄靈子的臉紅得更厲害了,他往后倒跌一步,誰料洛漸清卻一把拉住他的手。剎那間,滾燙的溫度順著兩手相碰的地方傳來,燙得玄靈子雙眸一縮,心中頓時泛起了一抹炙熱的顏色。
洛漸清仰首看他,說道:“師父,若是哪一天我叛出師門,你會如何處置?”
玄靈子身子一僵,他聲音盡量平靜地說道:“你不會叛出師門。”
洛漸清反問道:“為何?”
玄靈子垂眸望著眼前的弟子,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攬住了對方,手臂緊緊地將這個人擁在自己懷中,嘴唇貼近洛漸清的耳畔,輕輕地說道:“因為,若你走了,為師只會跟著你而去。”
溫熱的呼氣傾吐在洛漸清的耳畔,令他忍不住地心頭顫抖。他伸手同樣抱住了玄靈子的腰身,將頭埋在這個人的肩窩,鼻間被那淡淡的蓮香包圍。
許久后,洛漸清終于說道:“師父,很久以前,我得到了一本書。”
玄靈子微愣,松開洛漸清的腰身,低首看他。
只見在明亮和煦的陽光下,青年的雙眸燦若星辰,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一如玄靈子記憶中的俊秀清潤。只聽洛漸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那本書,叫做《求仙》。”
接下來,洛漸清開始向玄靈子敘說起《求仙》中的劇情。
當玄靈子得知自己和洛漸清只是書中的人物時,他并沒有太多反應。因為正如當初洛漸清所想的一樣,真正的修真之人修煉的是自我,修煉的是本心,他們深信自己的存在,不會因為一本書而拋棄自己。
但是聽著聽著,玄靈子卻擁緊了洛漸清的神子,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那張向來古井無波、淡漠清冷的臉龐上,出現了一種難以掩藏的怒意。等到洛漸清說完最后一句話時,玄靈子低首看他,洛漸清也抬眸看他,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撞出了閃電般的火花。
洛漸清說:“無音,你會做出書上所說的那些事嗎?”
玄靈子身子微僵,他立刻掩飾住了自己的神情,淡然道:“不會。”
洛漸清再也按捺不住的笑開,他直接仰首,吻住了玄靈子單薄的嘴唇。
這個吻一旦開始,就一發難以收拾。
兩人緊緊地擁著對方,用一種似乎要將對方揉進骨肉里的力氣。玄靈子低首吻著洛漸清的嘴唇,后者也閉上雙眼,盡情地回吻。洛漸清自然沒有發現,在他講出《求仙》的劇情時,玄靈子掩藏在大袖下的手指一直在忍不住地顫抖,而當玄靈子吻上自己的時候,他的眼中閃過一道紅光,連額上也布滿了汗水。
這一刻,玄靈子好像回到了那個最可怕的日子。
他獨自站在玉霄峰巔,一遍又一遍地眺望遠方,等著二弟子將自己最心愛的大弟子帶回來。
玄靈子自小便被師父帶到了玉霄峰培養,他的師父在三千多歲的高齡時才找到了身為超品根骨的玄靈子,于是便一味地將各種功法全部都教導給了玄靈子,忘了教導給玄靈子一些世俗規矩。
玉霄峰上,現在只有玄靈子和洛漸清,那當時便只有玄靈子和他的師父。
那位太華山的前任太上長老只剩下一千多年的壽命,并且因為在兩族大戰時受過傷,所以恐怕撐不過幾百年。玄靈子認真地修煉,不負師父所望,二百多歲便達到化神期,堪稱奇跡,也讓那位太上長老滿意地閉上了眼,投入輪回。
玄靈子并不知道該怎樣對待自己的徒弟,于是他只得學習自己的師父,悉心教導洛漸清。他將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放在這個孩子身上,關心他的一切事務,將他漸漸撫養成人,然后……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他再也不敢對洛漸清表露出一點心緒,他再也不敢與洛漸清過分親近。
一切變化得太快,短短十八年,發生了太多事情。在玄靈子還未察覺到的時候,他最心愛的人被逐出了太華山,那一日,他離開玉霄峰,來到蒼霜峰,站在昊星子尊者的身前。
“師兄,漸清必有苦衷!”
昊星子尊者不敢置信地看著他,怒道:“師弟,你身為我太華山的太上長老,鐵證如山,你怎可為了一己私欲而輕饒了那自愿墮魔、虐殺上百正道弟子的洛漸清!”
玄靈子心頭一疼,仍舊說道:“我相信漸清!師兄,你看著漸清長大,你知道他并不那樣的人。”
昊星子卻蹙了眉:“在三千年前,也從未有人想過,墮入魔道的林長陽前輩會是那樣的惡人。”
玄靈子啞口無。
當即,昊星子便要頒布太華令,將不肖叛徒洛漸清捉拿回來。玄靈子聞,雙眸一凜,竟然筆直地跪了下來。昊星子瞠目望他,手指顫抖地指著自己那向來無欲無求的小師弟,過了許久,才驚恐道:“你……你到底何意!”
玄靈子抬首看他,面色平靜,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師兄,我相信漸清!”
這一刻,昊星子尊者仿佛突然察覺到了什么,他被自己那恐怖的想法嚇得臉色蒼白。他沒有讓玄靈子起來,玄靈子便就一直跪著,三日后,昊星子尊者好像老了上百歲,他聲音沙啞地問道:“你是從何時……對漸清產生了這樣的心思?”
玄靈子啞口無,微微低頭。
這番反應看在昊星子的眼中,更是令他痛心疾首。
許久后,昊星子一甩大袍,道:“你去思過崖,為他贖罪!”
往事如同流水,從玄靈子的眼前一晃而過。他緊緊擁著懷中的青年,舌尖撬開牙齒探入其中,吮吸著其中甜蜜的津液。他的鼻間都是漸清的味道,手指間也都是漸清的溫度,是那般炙熱的溫度,不像尸體,冰冰冷冷,連呼吸……都再也沒有……
洛漸清的嘴唇被玄靈子親得紅腫起來,當兩人松開時,洛漸清粗粗地喘著氣,玄靈子卻眸色微紅,認真地低首看他。在洛漸清猝不及防時,他的眼睛被玄靈子溫柔地吻上。
那繾綣綿長的吻在他的眼睛、鼻子、臉上,輕輕落下。細細密密地吻著他的每一寸肌膚,咬著那小巧的耳垂,順著優美的臉線往下劃落,最終又覆上那柔軟的嘴唇。
這一次的吻,曖昧旖旎。兩人吻著吻著進了屋子,玄靈子的動作從未這樣粗暴過,酥酥麻麻的感覺順著被對方舔舐過的地方竄入洛漸清的大腦,讓他一片暈眩,并未發現自己身前的玄靈子似乎陷入了某種魔怔之中。
血腥的世界,寒風呼嘯而過的懸崖,那個人沒有呼吸地躺倒在崖邊,胸前穿過一把冰冷無情的長劍。
玄靈子看到這一幕時,肝腸寸斷,靈力澎湃沖涌,似乎快要死去。他的眼睛被血色打濕,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只是癡癡傻傻地看著這個人,看著這個似乎早已死去的人,心中泛濫上來的痛,如同大海,將他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