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雅俊秀的儒生望著眼前的這盞燈,臉色漸漸發白,他緩緩地伸出手,撫摸向這盞燈。洛漸清本想阻止,但是那盞燈外層的結界卻默許了青君的進入,修長削瘦的手指細細地描摹著燈上的蓮花紋路,撫摸著每一寸燈身,最后停留在燈上那一道溝壑裂口處。
青君看了許久,轉過身,拱手行禮:“多謝你,洛漸清。”
洛漸清赧然道:“我最后也沒幫你尋到你所等的人。”
青君卻云淡風輕地笑了:“他是我的主人,我早該知道,既然已經等了三萬年,又怎么可能輕易等到。今日能夠見到主人的本命燈,已然令我欣喜。我愿化作燈芯,日日夜夜點燃這盞燈。”
聞,洛漸清震驚道:“青君,你可知你若化作燈芯,從此以后便要被修真者的本命靈火時時刻刻炙烤。雖說九蓮師祖的本命燈已經近乎全滅,但是……”
“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若無人愿意為這盞燈再續命,或許再過百年,它便會真正熄滅。”青君微笑著看著眼前的師徒二人,他的目光最后停留在玄靈子身上,說著一句古怪的話:“或許這便是命運,玉霄峰峰主的宿命以后便交到我身上吧。九蓮青墨丹,傾盡一世,也要將這盞燈重新點燃。”
玄靈子聞微愣,道:“你可知道,就算點燃,也不意味著九蓮師祖便活過來了。”
青君頷首:“我知道。”
玄靈子神色微凜,洛漸清卻仍舊堅持著說道:“這是太華山的本命燈,你身為丹藥,若是真的化為燈芯,以后或許永遠無法恢復自由身,要被這盞燈限制了!青君,你不要意氣用事,這是生生世世的事情……”
俊秀雅致的儒生聞一笑,用溫和的目光看著那緊張焦急的青衣修士。
青君只是笑著,卻讓洛漸清想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只能啞然地張唇,又慢慢閉上。
許久后,青君柔聲道:“那一日,身為九品丹靈我未曾逃去,便是因為我從未想過,世上竟然會有那么出色的修士。我十日未逃,如今又怎會逃離。他是我的主人,他名為九蓮,我的名字上冠著他與那個人的名字。九蓮青墨丹,既然救不了墨青,那又怎可離九蓮而去。”
洛漸清嘴唇翕動,玄靈子卻拉住了他的手。
兩人沉默地望著眼前一身儒袍的九品丹藥,只見后者彎腰行了一個大禮,再起身時,便是滿面笑意:“今日一別,恐日后再無可能相見。不如為你們拂奏一曲,算是給這段相識之緣一個結局。”
話音落下,青君拂起大袖,一把古木琴便出現在他的身前。他席地而坐,將這木琴隨意地放在雙膝上,溫柔地撫弄著琴身,最終嘆息一聲,開始撫琴。
琴聲纏綿,擲地有聲。高昂時如仙鶴長鳴,低轉時如黃鸝低語,聲聲真切直指本心,句句問情卻無結局。
青君的手指極為漂亮,揉按琴弦時,便如白玉般通透。他輕輕地彈著,琴音并不多么悲傷,但洛漸清卻覺得心中沉重。
洛漸清的修為在這一句句的琴音中,有點鞏固增長的意思。陣陣丹香順著琴聲傳遞出來,滋潤著洛漸清和玄靈子,令前者境界鞏固,也治愈著后者隱藏在身體里的傷勢。
流玉漿長河上,九朵青蓮也漸漸被滋潤了許多。
這曲子如同情人的低聲敘說,當高|潮來臨時,一切豁然變化。生死相隔不算天塹,真正的天塹是,我知你心中從未有我,我卻愿為你等待三萬年,等待你回來,從此為你化為燈芯,點燃一盞永世無望再燃燒起來的青蓮玉燈。
“啪嗒——”
一滴淚落在了木琴上,青君仍舊認真地彈奏著。
當這一曲結束時,他早已淚流滿面,眼眶通紅,但仍舊笑著,對洛漸清溫和地說道:“剛才那一曲是我主人萬年前,經常彈奏的曲子。他與那墨家家主是生死好友,見好友死去實在心痛難忍,于是作出此曲。此曲沒有名字,若你們愿意,可以為它取名。”
青君站起身,雙手將這把琴捧到了洛漸清面前:“這是我兩萬年前,用南海椿木制成的一把琴。若你喜歡,可以隨時彈奏。只是我化為燈芯后,恐怕再也無法彈奏它了。”
樸素無華的古琴輕輕一震,青君卻仿佛什么都沒看到,仍舊將這把古琴送上。
洛漸清接過古琴,啞著嗓子道:“青君!”
青君望他一笑,伸出手指在空中一點,一抹青色的光芒便飛入洛漸清的眉間,令他的青色蓮花劍紋更為明亮。下一刻,再無任何語,青君化為一道青光,瞬間飛入了那盞青蓮玉燈中。
轟!
龐大如山的靈力倏地釋放,一股股馥郁深沉的丹香在這小小的石室里彌漫開來。丹香所過之處,萎縮的青蓮慢慢被滋潤,似乎有了一線生機。而那石室中央的本命燈更是猛然釋放出一道光芒,火星變得更為耀眼,卻仍舊無法點燃。
在那玉燈的中央,是一段翠青色的燈芯。
燈芯如玉,散發磅礴威壓,仿佛有一股無名之火在這燈芯上燃燒著,燈芯主動釋放出靈力,以身化火,努力點燃這盞燈。然而就算這樣,燈芯下方的兩點火星只是稍微亮了一些,別無其他反應。
永生永世地點燃玉燈,從此自愿為燈芯,受盡靈火炙烤,再無自由身!
洛漸清捧著那把琴,離開了這處石室。他并未想到,今天這一次見面,竟然是自己與青君的永別。此刻他一閉眼,還能想起當日在那萬獸嶺中,他聽到的那些話。
說話的丹藥清雅從容,如溫潤樸凈的儒生,娓娓道來。
何為化形,何為原形?
何必心生貪戀,妄圖奪走不屬于自己的東西?
……
你并非我所等之人。
好一句你并非我所等之人,而如今,他卻是再也等不到了。166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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