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憶起泠竹的時候,腦袋里忽然閃過那道碧盈色的光。
對了,泠竹現在又會在哪里,自己無緣無故出現在她生活里,又無緣無故地消失在她眼前,她的失落和悲愴一定是可想而知的。
“我們原本以為你擊傷了王建,饒了他一命,然后逃到山里。卻不想其中還有這么一番曲折。這樣想來,反倒是你僥幸逃過了一場大劫。”李默余感慨道。
他點點頭。如果不是泠竹,恐怕自己早就戮死在王建一干人的刀劍之下了。
“那后來呢?”李默余問道。
他接著便把冷泠竹救了自己之后,將自己藏于大佛后的石室內療傷的經過大致說了一遍。在講到他們打開那座小石室之后,那枚扳指隱沒在他手心之時,他沒有提到自己借著綠光穿越回去的事。
他只是說:
“我眼看著那枚扳指閃著綠光隱沒在手心,忽覺得渾身復又充滿了氣力,胸口的劍傷竟然奇跡般地痊愈了。”
聽到這里,殷十六如聽天書一般地望著他。
“你說的可就是我和默余見過的那枚扳指?”
他點點頭。
殷十六還是不信:“兄弟你說笑了吧?”
默余也覺得此事說來太過神奇了。
他微笑不語,將右手掌放在桌面上攤平。掌心之中,那圈綠紋清晰可見。
殷十六仔細看著,喃喃道:
“造化,真是造化。”
劉馳馳收起手掌,依舊看著他們微笑不語。
殷十六突然失落道:
“你們倆現在都是天賜紋痕之人,唯有我了。”
他的意思是劉馳馳現在手心有了迦南僧賜予的青紋,而李默余自小右臂就有家族的護龍紋,唯有他自己什么都沒有,不免有些失落。
劉馳馳安慰他道:
“機緣巧合而已,沒什么可羨慕的。反倒是我和默余,在這人世間形單影只的,反倒應該羨慕你才是。”
殷十六笑道:
“兄弟間好不易才重逢,以后再沒有形單影只這一說了。”
(作者按:后面小說將會說到,殷十六由于機緣巧合也會獲得一天賦紋痕,使其可以號令一方族人,為唐之江山社稷立下不朽功勛。)
劉馳馳接著說道:
“身體恢復后我便出了石室,然而山下仍有烏甲軍重兵把守,無奈我之下,便順著山麓一路走下去,竟然走到了槽河之濱。此時我已和泠竹姑娘走散,見四處森兵嚴守無處可去,我便尋機偷偷上了艘商船,沿槽河一路南下,這才到了金陵城。”
聽他說完,默余感慨道:
“如早知道你有此番波折,當時就絕不該讓你去赴那龍門山巔之約的。”
話雖如此,但三人均為此慶幸不已,舉杯酣干了好幾盞。
......
夜色闌珊,昏黃的燈火在青石板的街面上撲簌迷離起來,幽深的街巷間不知何時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四下一片寧靜。
有一種醉,叫人在醉中不知醉。
他突然發現酒這東西竟然越喝越清醒,清醒得往事一幕一幕瀝上心頭,糾纏著生疼,想要揮去時更痛。
殷十六吵著要店家再來一個爆炒豬肝,被李默余一把按住。
“你就去熱一碗解酒湯給他吧。”
說著朝劉馳馳笑了笑。
“這胖子好幾年都沒這么喝酒了,原來天底下的胖子也是有煩惱的。”
他搖搖頭,一把拽住默余的手。
“十六是個好人,有空你多照顧照顧他。”
默余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心中閃過一絲不詳的感覺。
“你這是怎么了,今個我們才剛見上面,怎么說這話。”
他苦笑著,略是神秘地說:
“到時你們就懂了。”
他明白,時間對他來說就似一個定時的裝置,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在這個世界里的角色就會停了。而任何一絲牽掛和不舍便會嘎然而止。
這才是他最心疼的。
他們兩人說話時,那胖子自個正看著酒肆外幽曲的巷子發愣,眼神中頗多憂郁。
他突然意識到,殷十六跟甜兒其實是有感情的。甜兒雖為奴婢,但兩人確實相偕有過魚水之歡,無論如何是難以沒齒的。
如果僅只是一個下人,殷十六絕不會這般失魂落魄的神情。
真是,論世間,惟一情字不能忘。
默余沒理殷十六,單找他喝了一盞,然后看看窗外喃喃說道:
“這廝雖然是個胖子,你也不要忽略,他也是個細膩的江南公子啊。”
劉馳馳點點頭,望向微雨,獨自喝了一口惆悵的酒,口中淺吟道:
“五月金陵梅子雨,愁煞多少癡情種。”
而有誰知道,長夜深處,正有一名妙齡的女子舉著幽幽紙傘,默默注視著他們,那長街之上唯一亮燈的酒肆。
......
阿蠻帶人尋了過來,見面直說:“太晚了,老夫人叫回去了。”
然后丟了一錠銀子給店家,架著拖著將三人扶到馬車上。
那殷十六嘴上仍喊著要酒喝,可上車一挨到車墊便很快就睡著了。
......
殷府,劉馳馳房里,他獨自坐在窗口。
阿蠻單獨為他泡了壺醒酒的茶送到他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