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所有人未曾見過的陳小富的另一面。
他擊節而誦,擊節時動作很是夸張,誦讀時那張漂亮的臉上神采飛揚。
可若是仔細看去,卻能見他的眼底隱隱有那么些許……無奈和彷徨。
徐子州在臨安書院見過安靜的陳小富,也見過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陳小富。
安靜的陳小富是書生的典范,他的一舉一動皆帶著儒雅的氣息。
動手打人的陳小富……好吧,那時候的他極為狠厲,身上的氣息令人心悸。
但這時候擊節而誦的陳小富,看似不羈,看似灑脫,這首散曲聽起來也是一股子自娛自樂的味道。
可偏偏徐子州卻從這擊節中,從這首散曲里聽出了陳小富內心深處的無力的憤怒。
或許并不是憤怒。
僅僅是無力去改變,便萌生了退意,想要逍遙快活在人間。
徐子州忽的想起四月時候在臨安書院外面與陳小富的第一次見面——
就在臨安書院外的牌坊前,他問過陳小富一句‘公子求啥’。
陳小富答:
‘睡至二三更時,凡功名都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無少長俱是古人。’
‘我之所求,便是自省、自行、自醒,今日無礙明日無憂!’
‘你老可以理解為……閑魚!’
那時他知道了陳小富有著比肩大儒之才,可偏偏這小子又胸無大志。
徐子州并沒有料到陳小富能走入帝京,能成為監察院的御史。
對此,身為齊人的徐子州是高興的,認為陳小富這條‘閑魚’總算是翻了個身從昔日的無所求中走了出來。
他開始有所求!
他入帝京這個把月所做的一切,皆是他有所求的表現。
徐子州自然希望陳小富能更上一層樓。
今兒個陳小富對百姓苦這個事進行了一番解說,這番解說在他聽來有破綻,并不能完全自圓,但這番見解至少令他徐子州開了眼界。
讓他這個大儒明白了兩個曾經從來不會去在意的道理——
國家的財富,是百姓創造的!
百姓于亂世之苦,在于付出。百姓于盛世之苦,在于承重。
對此,徐子州在細細思量之后深以為然。
可惜,對百姓之苦如何解脫陳小富卻只說了兩個字:無解!
接著他便不愿再說這個話題,他竟然臨場再做了一首曲,曲中之意與此前他在臨安之意相合,沒了斗志,放下了執念,起了避世之心……
他將滿十八歲。
他未滿十八歲!
這首散曲卻如此豁達通透,許是他真的心灰意冷的表現。
“好曲!”
邰正弘鼓掌,竟然面露潮紅之色,起身,沖著陳小富拱手一禮,又道: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老夫尚未被小陳大人的理由說服,但至少小陳大人心系百姓,就此,老夫不及小陳大人遠矣!”
“小陳大人能在瞬息之間從百姓之苦中一躍而出,便吟唱了如此精美的一首曲子出來……老夫佩服的五體投地!”
“敢問小陳大人,詞曲何名?”
陳小富哈哈大笑,他也站了起來沖著邰正弘拱手一禮:
“邰老謬贊,不過此曲倒也是在下發乎于心……它還是一曲《山坡羊》。”
邰正弘一聽,這一次他竟然躬身一禮,可把陳小富給嚇了一跳。
陳小富連忙側移了一步,再上前兩步雙手扶住了邰正弘:“老大儒,就是一首小曲罷了,咱不帶這樣的!”
邰正弘直起了身子,這一刻,他的眼里沒有了對陳小富的絲毫敵視,他的心里更沒有了這些日子的那些沉積的郁結。
“不,小陳大人,你當得起老夫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