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黃昏,夕陽傾灑在蒼岐城頭,泛著點點余暉。
上千騎兵駐足城外,不聞半聲戰馬嘶鳴,只能看到一面面隨風飄動的“曹”字軍旗,騎兵都站在地上,手牽韁繩,全場寂靜無聲,恍惚間有種天地靜止的錯覺。
洛羽和曹殤并肩而立站在城頭,蒼岐城地勢高,可以看出很遠,目光掃過之處恰好是闕州內地。
全副武裝的上千騎兵令洛羽皺起了眉頭:
“曹首領,你這是?”
“放心,我不是找你麻煩來了。”曹殤面帶歉意:“今日特地來跟你說聲抱歉。”
“跟我說抱歉?為什么?”
“這些天我派底下的兄弟來蒼岐看了看,聽說你付給修墻民夫的工錢遠高于市價,讓他們人人可以吃飽穿暖,還將地主老爺家的地分給了老百姓,讓耕者有其田。
此前說你卑鄙無恥自私自利是我不對,有錯就認,我給你賠禮了。”
曹殤深深地彎下了腰肢,一向臟話不斷的他突然如此有禮貌,愣是讓洛羽有些不知所措:
“快請起,這都是我該做的。”
曹殤喃喃道:“除了抱歉,還想跟你講講故事,有些話憋在心底很多年了,今日不說,只怕再沒有機會說出來。”
“請講。”
洛羽心頭疑惑,為何今天不講就再也沒機會了?他到底在搞什么東西?
曹殤先問了一句:“洛城主知不知道我為何會占據飲馬鎮?”
“略有耳聞。”
洛羽目光微挑:“我聽說飲馬鎮之前的主人姓劉,占據此地好些年,是曹首領帶著兵馬滅了他滿門,殺了全府上下一百多口之后才占了飲馬鎮。”
此事在闕州幾乎人盡皆知,但凡提到此事就會有人罵曹殤沒人性,手段太過惡毒。
“沒錯。”
曹殤的眼眸微微閃爍:
“二十年前,我還是個十歲出頭的娃娃,每天只知道跟著爹娘放羊、砍柴,小山村的日子雖然苦,也經常餓肚子,但那時候總覺得很安心,沒什么煩惱,每天都能跟在爹娘身邊打趣玩鬧。
后來有一天馬匪闖入山村,燒殺搶掠,見人就殺,整座村子都成了人間地獄。爹娘沒辦法,只能將我用一條麻繩捆著吊進枯井里,這才躲過一劫。
從白天到黑夜,從黑夜到白天,餓了兩天兩夜我才從井里爬出來。我至今都還記得爬出來見到的第一幕,上百村民的尸體被整整齊齊地擺在地上,包括我爹娘,被砍的血肉模糊,空氣中彌漫的腥臭味令人作嘔。
我坐在那兒哭啊,哭著求爹娘站起來帶我回家,可他們怎么也不動彈。
從那時起,我再也沒有親人了。”
平靜到極致的語氣讓洛羽既震驚又悲痛,誰能想到臭名昭著的飲馬鎮曹殤竟然會有這么一段過往。
“我一個小孩子,沒了爹娘沒了親人,根本沒有活路,哪怕是乞討都討不到飯吃。后來我就當了匪,在闕州境內四處游弋,漸漸拉起一幫兄弟。我當匪一是為了活下去,二是在找當初的仇人。
找啊找,找了好些年,我終于找到了那伙人。
飲馬鎮,劉家。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我做的有什么不對?”
洛羽目光一顫,十幾年前的劉家原來就是殺害曹殤全村的兇手,怪不得他要滅了人滿門。
“從那之后飲馬鎮就歸我了,十年來也算混出了點名聲,不過都是惡名罷了。”
曹殤自嘲似的一笑:
“闕州人都說,我曹殤一愛寡婦二愛金銀,洛城主是不是打心底鄙夷我?”
洛羽沒有回答,其實接觸到現在,曹殤性格的最大缺點是暴躁了些,但好歹能分清一些是非,不算壞到極致,但他做的那些事洛羽確實看不上眼。
“其實我很好奇,大乾朝哪一條律法規定了不能娶寡婦?”
曹殤譏諷道:
“我曹殤有九位妻妾,全都是從別人那兒搶來的寡婦,甚至有人的丈夫就死在我手里。
可我想問一句,這個世道寡婦靠自己一個人能活得下去嗎?我要么殺了她們,要么將她們帶走,我的選擇是給她們一條活路。這些年來我給她們飯吃,照顧她們的孩子,若是任由她們孤身在外流浪,只怕下場會更加凄慘,我也給過她們金銀讓她們自行離去,可她們不走。
你可以說我無恥、卑鄙,可我曹殤從未逼她們做過任何一件事,哪怕是上床,也得人家心甘情愿!
有些人表面上正義凜然,實際上背地里做盡了惡事,我曹殤敢做敢認,哪里比他們差了?為什么我要背負那么多罵名?”
曹殤的語調逐漸拔高,洛羽的眼神在不斷變化,他像是在重新認識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