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近了一瞅,只見那宣紙之上,用一種瞧著就蒼勁有力,筆鋒卻又帶著那么幾分說不清的蕭瑟之氣的字體,寫著:
“烽火連三月,兵戈幾時休?黎民多疾苦,望斷幾層樓。田園將蕪矣,誰人復耕牛?長夜何漫漫,何時見日頭?”
那字跡,一筆一劃,都跟那刀砍斧鑿似的,入木三分,力透紙背,顯然是出自書法大家之手。
而那詩句里頭透出來的意思,卻是字字句句都充滿了對這連年不斷的家國戰(zhàn)亂,百姓流離失所,民不聊生的深深憂慮和無可奈何。
“這可是,老太爺您老人家親筆所書的佳作?”
許青山忍不住轉過頭,輕聲開口問了一句。
錢老秀才聽見他問,臉上露出一絲幾乎讓人抓不住的訝異,隨即又有些個不好意思似的,自嘲地擺了擺手,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唉,哪里算得上什么佳作喲。不過是老朽我這把不中用的老骨頭,平日里閑著也是閑著,瞅著如今這世道一天比一天不太平,心里頭堵得慌,便胡亂涂鴉了幾筆,自個兒發(fā)發(fā)牢騷罷了,當不得什么,倒是讓許小友你看了笑話了?!?
“老太爺您這話,小子我可不敢茍同。”
許青山卻神色一正,臉上那副平日里略帶幾分隨和的表情也收了起來,變得有些肅容。
“小子我雖然不懂什么格律平仄,但老太爺這首詩,看似平平白白,不怎么講究修辭雕琢,可若是靜下心來細細品咂,卻是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每一句話都含著悲,那份情真意切,那份感人至深,可不是那些個無病呻吟的酸詩能比的。
尤其是那一句田園將蕪矣,誰人復耕牛,更是把這連年戰(zhàn)亂底下,田地荒蕪,農事凋敝,老百姓沒了活路,四處流亡的凄涼慘狀,給寫的活靈活現,淋漓盡致。
而末了那一句長夜何漫漫,何時見日頭,也是將那種身處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亂世之中,前路一片迷茫,壓根兒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重新瞅見太平盛世的日頭的迷茫無助。
還有那份對光明太平的無限渴望,給抒發(fā)的入木三分,簡直能讓人掉下淚來。此等憂國憂民的博大情懷,小子我實在是佩服的五體投地,打心眼兒里頭敬重!”
他這番點評,說得是發(fā)自肺腑,懇切無比,每一個字都像是說到了錢老秀才那顆蒼老的心坎兒里頭去了。
錢老秀才只覺得渾身上下猛地一震,那雙原本因為年歲已高而略顯渾濁的老眼之中,瞬間便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如同兩顆星辰般璀璨奪目的光芒。
他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個瞧著不過是個鄉(xiāng)野出身,渾身上下還帶著那么點泥土腥氣的年輕人,竟然能一眼就看穿他這首藏在心底深處,不輕易示人的詩句之中,那份不足為外人道的沉重情感與難以說的隱秘用意!
這份眼力,這份鑒賞能力,這份這份能透過字里行間,直抵人心的共鳴,絕非那些個只知道附庸風雅,尋章摘句,賣弄學問的尋常俗人所能有的!
要知道,他這首詩,平日里頭寫出來之后,也曾拿給幾個平日里頭稱兄道弟,都自詡為文人雅士的老朋友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