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崇那句不咸不淡的去黃果村,讓張天河和李文靖的心,都跟著往下一沉。
他們原以為,撞見王豹和那車燒糊的米,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能坐實許青山毀證的罪名。
卻沒料到,石崇這老狐貍,心思比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還繞,三兩語,反倒把火頭引到了張天河自個兒的身上。
隊伍重新上路,氣氛壓抑得能擰出水。
張天河騎在馬上,只覺得那官袍底下的里衣,都快被冷汗給浸透。
他不住地拿眼去瞟旁邊的李文靖,眼神里頭滿是怨毒。
要不是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酸秀才,自個兒何至于惹上這等麻煩。
李文靖也覺察到他的目光,心里頭也是又怕又恨,縮著脖子,不敢吱聲。
日頭漸漸爬高,毒辣辣地烤著人的脊背。
黃果村那熟悉的村口,總算是出現在了前頭。
整個村子,安靜得有些過分。
家家戶戶大門緊閉,連平日里最愛在村口閑逛的幾條土狗,這會兒也不知鉆到哪個犄角旮旯里頭,連聲吠叫都聽不見。
石崇的隊伍,就在這片詭異的寂靜之中,緩緩地開進了村子。
馬蹄踏在村里那條唯一的土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一下一下,敲在每個人的心坎上。
隊伍在許家那座氣派非凡的青磚大院前停下。
那院墻,不知何時又往上加高了幾尺,墻頭頂上,密密麻麻地插滿了削得尖銳無比的竹刺和碎瓦片,在日頭底下泛著森森的冷光。
張天河瞅著這副架勢,心里頭那股子無明火又拱了起來。他翻身下馬,三步并作兩步地就沖到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前,抬起腳,鉚足了勁就要踹。
“吱呀——”
他那腳還沒踹上去,大門卻自個兒從里頭,不緊不慢地打開了。
開門的,是王熊。
他那鐵塔般的身板,就那么堵在門口,手里頭沒拿家伙,只是抱著胳膊,一雙眼珠子面無表情地瞅著門外的眾人。
張天河的腳,就那么尷尬地懸在了半空。
門內,院子當中的那棵老槐樹底下,不知何時擺開了一張石桌,幾條石凳。
許青山正安安穩穩地坐在那里。
他身上穿著件再尋常不過的青色粗布短褂,頭發也只是簡單地用一根布條束著。
他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套粗陶茶具,正手法嫻熟地給對面的幾位老者斟茶。
那幾位老者,個個須發皆白,臉上布滿皺紋,正是黃果村里年紀最長,也最是德高望重的幾位族老。
他們手里捧著熱茶,正慢悠悠地品著,對門外這群氣勢洶洶的官差,竟是連眼皮子都沒多抬一下。
這副景象,平和得有些詭異。
張天河和李文靖都愣在當場,他們預想過無數種許青山或跪地求饒,或負隅頑抗的場面,卻唯獨沒想過,會是這般風輕云淡,從容不迫的模樣。
這哪里是待罪的囚徒,分明是款待貴客的主人。
石崇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里,終于閃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他揮手制止了身后那些蠢蠢欲動的兵痞,自個兒下了馬,邁著沉穩的步子,獨自一人走進了許家的院子。
張天河和李文靖對視一眼,也只得硬著頭皮跟了進去。
許青山放下手中的茶壺,緩緩站起身。
他先是沖著那幾位族老,恭恭敬敬地一拱手。
“幾位公爺,家中來了官府的貴客,小子先失陪片刻。”
然后,他才轉過身,迎上石崇那銳利的目光,臉上沒什么表情,不卑不亢地又是一拱手。
“草民許青山,不知石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石崇的目光在他身上停頓片刻,聲音平淡,“看樣子你早有準備啊,不過許青山,你可知本官為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