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了王春的所在,周衍雖然說恨不得立刻提起刀去殺過去,卻也知道,這種事情反而急不來,他和沈滄溟說了王春的事情。
然后提著斷刀去了義社。
他得把張守田的后事處理了。
他來的時候,義社另外一個叫杜梵川的男人代替之前的王二郎招待周衍,客客氣氣道:
“郎君是來收拾這位張守田郎君的尸身嗎?”
“這么多天,就算是我們處理過了,這尸體也有些變味兒了,郎君想讓他回歸故里的話,比較麻煩,商人們雖然有車,可一般都不大愿意搬死人。”
“本來想著火化,可是這……”
杜梵川轉著一串佛珠,苦惱道:
“長安城佛法昌盛,百姓倒也不是不能接受火化,火化之后,帶著骨灰回去安葬,也算是魂歸故里,就是,這佛家說,自殺的人其實也是犯了殺生罪,不能火葬。”
周衍道:“他是被殺的。”
杜梵川愣住:“誰殺了他?”
周衍想著自己看到的很多東西,想到了昨天晚上,沈叔的斷臂,想到了那山賊,他回答道:“是這世道,一刀一刀殺了他。”
杜梵川愣住。
他念佛,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話,手里的動作就一頓,想要反駁,可想到那老鼠開賭場的事情,碩鼠坐在上面,百姓卻是這樣死去,他恍惚緘默,看著那少年持刀,苦笑道:
“郎君說的是,虧我還念佛,不如郎君看得透徹。”
“火化得兩三天時間,這一次是我們義社里出了個蛀蟲,丟了大人,這火化的錢,就我們義社出吧,就當做是對這張兄弟賠禮道歉;郎君真決定了火化,就和我們說。”
周衍呼出一口氣,道:“多謝。”
他走出來的時候,看到捕賊官帶著衙役們,開始捉拿那些賭徒,處理后續(xù)的事情,捕賊官看到周衍,一愣,扔下了衙役們,然后小跑幾步上前,隔著幾步就叉手行禮。
這位在當地有手腕的捕賊官在百姓注視下,姿態(tài)客氣,甚至于還有些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敬畏,道:
“郎君。”
周衍道:“這,阿郎這是……”
捕賊官說了下情況,又道:“多虧郎君雷霆手段,捅破了這毒瘤,咱們這才把這賭坊給端了,大家都說要好好感謝郎君,要給郎君立個碑呢。”
周衍扯了扯嘴角,不習慣這個冷面捕賊官的熱情。
轉移話題道:“聽說,張守田是找到個胡商,知道了些事情,然后才……,不知道那些胡商在哪里?”
捕賊官立刻詳細告知了商會的位置,然后自然問道:“郎君要人帶路嗎?還是說,這些也是妖怪?”
“需不需要我?guī)┬值軅円粔K跟著郎君過去?”
周衍婉拒之后。
捕賊官遺憾,道:“這樣啊,那郎君有什么事情,直接喊我一聲就行,其他的不敢說,在這一畝三分地上,我能幫的事情一定幫。”
“來,把這幫混球都拖走,今天老子非得把刑杖都打斷了不成,拖走,拖走!”
“哭?哭也不抵刑杖。”
衙役們用力粗狠,那些賭了不少錢的家伙們哭爹喊娘,一個個可憐的厲害,一個個都說自己只是鬼迷心竅,現(xiàn)在已經知道錯了,下次一定不賭了!
可看到周衍的時候,他們卻不敢再嚎叫。
周衍目送這些人離開,去了那個胡商商隊原本租下來的院子,這個胡商的商隊,答應帶著張守田一起回家鄉(xiāng),還愿意給他一些活兒,讓他攢錢,買了春耕用的種子。
可是也是商隊里的胡商也說破了那銅錢的真相,最后讓張守田虛幻的希望破滅,讓他走向了毀滅的方向,周衍的心里面五味繁雜,不知道該說什么。
最后或許只能說一句,為之奈何。
還能怎么辦呢?為之奈何,為之奈何。
但是,就算是胡商走南闖北,見識廣闊,可是也不該知道妖怪用的錢,更不該知道有女人把自己賣給了妖怪的坊市,他想要見一見這些胡商。
那女子和周衍自己是差不多時間被賣掉的。
這些胡商在那段時間和趙屠夫打過交道,應該知道更多青冥坊主和王春的情報。
周衍抬起手,敲擊大門。
聲音清脆,沒有人回答,周衍敲了會兒門,道:
“長安周衍,來這里拜訪一下這里的商隊。”
“有人嗎?”
“你好??”
周衍再敲門的時候,這門竟然朝著里面晃晃悠悠地打開來,本來該放著行禮的院子里面,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周衍微微皺眉,想了想,打開這門,走進去了。
他一邊開口說有人嗎?一邊環(huán)視周圍,但是沒有一個人。
詢問旁邊鄰居,鄰居卻疑惑,道:“昨天這些胡商還在啊,我還記得那個小姑娘很好看的,不可能記錯了的,郎君,怎么可能一夜之間就不見了?”
“那個小姑娘真的很好看的。”
周衍道謝之后,又回到了這個胡商租賃的院子里。
視線掃過,確實沒有什么殘留下的東西,但是他能明顯感覺到一絲絲不對勁的地方,若有所思,伸出手,從身上革帶的幾個鐵環(huán)上,摘下來了那個青銅質地的油燈。
油燈點燃,金色的燈火出現(xiàn)。
但是并沒有照亮周圍,反而將光明貪婪地吸入燈芯周圍。
于是,凡俗世界的萬物萬景如同褪色的畫布般模糊,剝離,取而代之,那些常人不可見的痕跡,在這金光下纖毫畢現(xiàn),如同水底搖曳的發(fā)光水草。
少年站在了陰陽的交錯之地。
背后是人間,燈前,是那口口相傳的志怪世界。
周衍看到絲絲縷縷的淡黃色的氣息,就在空中纏繞著,他緩緩走到了這院子的一側,停下了腳步,低下身子撿起來了一個東西,放到眼前。
是一根黃色的毛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