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具戲劇性與諷刺意味的是,也先在與東察合臺汗國的沖突中擄掠而來的工匠里,竟有大半曾在中原大地上留下足跡。他們或是早年隨著商隊南下,在應天府的朱雀大街鐵匠鋪里學徒,或是曾被征召至宣府的兵工坊,在匠籍制度下習得精妙的鍛造秘術。這些身懷絕技的匠人,手掌上至今留著-->>大明爐火灼燒的疤痕,卻在也先的皮鞭與美酒的雙重威逼下,將從大明交易而來的鐵鍋投入熔爐。風箱拉動的轟鳴聲響徹工坊,鐵水翻涌如赤色長河,經他們布滿老繭的雙手,淬煉成一片片冰冷的甲片。當他們按照多年習慣,在新造鎧甲內側刻下”洪武年制”的字樣時,粗糙刻痕里滲出的,不只是淬火時迸濺的火星,更是對故土的眷戀與思念,以及命運無常的苦澀。誰能想到,這些曾象征大明繁榮昌盛的器物,如今正被鍛造成刺穿其胸膛的致命武器?工坊內,鍛打聲日夜不息,輕型鏈甲如銀蛇盤繞,重型板甲似玄龜披甲,在陽光下泛著幽冷光芒,仿佛在無聲訴說著即將到來的血色命運。那些”洪武”字樣,在金屬表面若隱若現,恰似歷史投下的嘲諷暗影。
在緊鑼密鼓籌備軍事力量的同時,也先展現出超越草原傳統首領的政治智慧。他深諳薩滿教在草原人心目中的神圣地位,耗時數月精心策劃了一場足以載入史冊的祭天儀式。當夜幕籠罩草原,寒風裹挾著沙礫呼嘯而過,也先暗中命人在九座山丘之巔,將浸滿油脂的羊毛束點燃,九道火光如流星般劃破夜空。剎那間,火光照亮了整個草原,映得云層如燃燒的血幕,連遠處的狼群都停止了嚎叫,怔怔望著這奇異的天象。薩滿巫師們身著綴滿獸骨的法衣,在火光中瘋狂起舞,振臂高呼早已準備好的預:“北斗七星落瓦剌,草原將有新可汗!”在眾人震驚與敬畏的目光中,也先披著清冷月光,緩緩登上祭壇。他身披綴滿狼牙與鷹羽的大氅,手持鑲嵌寶石的權杖,每一步都似踏碎了舊秩序的枷鎖,將自己塑造成為天命所歸的草原新主。祭壇下,各部族首領望著這”天賜異象”,眼中的疑慮漸漸被恐懼與臣服取代。
與此同時,也先將矛頭直指不可一世的黃金家族權威。他組建了一支由薩滿、商隊和密探組成的特殊隊伍,游走于草原各個部落。通過這些人的口耳相傳,”韃靼可汗阿魯臺私吞明朝賞賜,不配為汗”的流如瘟疫般蔓延;又指使文書官篡改韃靼與明王朝互市的文書,偽造”阿魯臺愿為明臣,圖謀共滅瓦剌”的所謂證據。這些精心設計的陰謀詭計,如投入干柴堆的火星,成功點燃了瓦剌與韃靼之間仇恨的熊熊烈火。當阿魯臺看到那份偽造的文書時,憤怒地將羊皮案幾掀翻在地,卻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也先的圈套。也先的使者帶著染血的文書,在各部落間穿梭,將猜疑與敵意播撒在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上,曾經維持草原平衡的微妙關系,正在迅速崩塌。
然而,此時的大明朝堂,卻陷入了嚴重的戰略誤判之中。朱高熾將主要精力傾注在九邊反腐與淮軍整訓,不斷叮囑寧夏總兵李賢:“瓦剌朝貢至今如常,馬市不可輕易關閉。”在皇帝眼中,瓦剌內部矛盾重重,也先雖名義上是首領,但手下幾位族長各有勢力,難以形成統一威脅。就連錦衣衛傳來”也先于阿爾泰山練兵,甲胄反光十里可見”的緊急密報,時任兵部侍郎的張本也只是嗤之以鼻:“不過是游牧射獵之景,何須如此大驚小怪?”唯有內閣首輔兼兵部尚書楊士奇,以其敏銳洞察力,在《邊事奏疏》中大聲疾呼:“也先之智謀遠超其父,如今鐵鍋大量流入漠北,他日必成燎原之火,望陛下早做防備!”他連夜繪制圖表,詳細說明瓦剌獲取鐵器的數量與潛在威脅,辭懇切,情真意切。然而,這份凝結著心血的奏疏呈遞上去后,只換來”加強邊防偵查”這一敷衍了事的命令。朝堂之上,官員們為邊軍裁汰方案、屯田收益分配爭論得面紅耳赤,卻無人意識到,真正的危機早已在草原深處蟄伏。
暮色漸濃,草原上寒風愈發凜冽。也先的怯薛軍正在進行每日操練,三千鐵甲騎兵如黑色洪流奔騰,馬蹄聲如雷鳴震撼大地,驚起成群黃羊四處逃竄。騎兵們胸前的護甲上,”洪武”字樣在夕陽余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無聲地嘲諷著大明王朝的疏忽與大意。而此刻的紫禁城,文華殿內燈火通明,君臣們為了軍餉調撥的具體數字爭執不下,為屯田細則的一字一句反復斟酌。朱高熾揉著疲憊的額頭,聽著大臣們的爭論,絲毫沒有察覺,在千里之外的草原上,也先正站在山丘之巔,望著南方,眼中閃爍著狼一般的寒光。一場足以撼動帝國根基的巨大風暴,正在草原深處悄然成型,只待時機成熟,便會呼嘯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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