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一年七月,漠北的風終于褪去了刺骨的寒意,草甸上冒出成片的新綠,正是騎兵奔襲的好時節(jié)。阿失帖木兒勒馬立于克魯倫河畔,狼頭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旗面的破洞還留著黑水河峽谷慘敗的痕跡。他抬手撫過面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被火槍彈片劃傷的地方,至今遇風仍會隱隱作痛。身后,一萬瓦剌精銳騎兵列成整齊的方陣,馬蹄踏過新草,濺起帶著泥土氣息的飛沫。
“此番南下,必讓漢人嘗嘗我們的厲害!”阿失帖木兒的怒吼驚起一群北歸的鴻雁。他將軍隊分為五隊,每隊兩千人,沿著大同外圍的五條河谷推進。馬鞍上的渾鐵槍被摩挲得發(fā)亮,槍桿上還纏著去年從明軍尸體上剝下的紅綢——那是他特意留下的恥辱標記。父親也先的叮囑猶在耳畔:“明軍火器能打百步,但百步之外,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游而擊之,讓他們跑斷腿,再一口一口吃掉!”
大軍行至大同以北百里的丘陵地帶時,阿失帖木兒突然抬手示意全軍停下。他翻身下馬,蹲在地上查看地形:西側(cè)是連綿的山梁,東側(cè)是開闊的河谷,正是騎兵游擊的絕佳戰(zhàn)場。“每百人一隊,散開!”他抽出彎刀,在地上劃出幾道弧線,“見村就燒,見糧就搶,聽到炮聲就跑,不許戀戰(zhàn)!”
剎那間,百余個騎兵小隊如離弦之箭,撲向大同周邊的村莊。最先遭殃的是平家莊——天剛蒙蒙亮,瓦剌騎兵就撞開了村口的木柵欄。他們先放火箭點燃祠堂的草頂,趁村民慌亂奔逃的間隙,呼嘯著沖進糧囤。有個絡腮胡騎兵扛起半袋小米,又順手拽過一只肥羊,羊蹄蹬踢著他的甲胄,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憽4蹇诘睦匣睒浔慌刹窕穑爸酂煹臉涓缮希€掛著沒來得及摘下的玉米。
“明軍來了!”瞭望的騎兵突然大喊。遠處塵煙滾滾,宣府調(diào)來的兩千精銳騎兵正疾馳而來。瓦剌小隊長大吹一聲呼哨,全隊立刻調(diào)轉(zhuǎn)馬頭,沿著河谷疾馳而去。等明軍趕到時,只剩燒焦的茅屋在風中搖晃,幾個幸存的村民抱著孩子,在廢墟上哭得撕心裂肺。
如此往復三日,大同周邊十余個村莊被攪得雞犬不寧。阿失帖木兒的主力則蟄伏在狼窩山的密林中,他透過望遠鏡,看著明軍騎兵在各個村莊間疲于奔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個親衛(wèi)遞來烤羊腿,他卻揮手推開——他在等,等明軍的耐心耗盡,等他們不顧一切地沖出堡壘。
然而,大同總兵鄭亨的反應卻像一塊燒不熱的頑鐵。這位武安侯站在加固后的城樓上,望著遠方烽燧升起的狼煙,手中的令旗始終沒有揮動。三日前,朱高熾的密旨用八百里加急送到:“堅壁清野,步步為營,勿貪小利,勿追窮寇。”此刻,城外十里處已筑起五座營寨,每座營寨外都挖著丈深的戰(zhàn)壕,拒馬樁如獠牙般指向天空。營寨間的烽燧每隔半個時辰便燃起一股青煙,像一串珍珠,將大同城護在中央。
“將軍,瓦剌人在沙嶺村掠走了三十車糧草!”斥候氣喘吁吁地跪在城樓下。
鄭亨卻只是捻著胡須,望向城外那片被清空的村莊——早在半月前,他已將周邊百姓盡數(shù)遷入城內(nèi),連水井都填了半截,只留下些帶不走的破家具,可后來卻有一些頑固且愚蠢的百姓,堅持認為也先大軍不會來,朝廷這是在自欺欺人,于是又偷偷跑了回去,這樣的刁民縱然受到損失,自身的罪過也占很大一部分。
“傳令各營,鳴炮驅(qū)逐即可,誰也不許踏出戰(zhàn)壕半步。”
當瓦剌小隊再次襲擾時,迎接他們的不再是慌亂的村民。。短短半個時辰,城外已留下五百多具瓦剌尸體,重傷哀嚎者逾千,云梯被燒得焦黑蜷曲,撞車在城門下碎成木屑。阿失帖木兒站在-->>高坡上,看著親衛(wèi)舉著的狼頭旗被流矢擊穿,突然感到一陣心悸——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攻城戰(zhàn),漢人仿佛把整座城都變成了吞噬生命的巨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