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十三年八月二十二的夜,乾清宮的燭火忽明忽暗,像被無形的手撥動。三更剛過,當值太監(jiān)李福正縮在廊下打盹,突然被內(nèi)殿傳來的急促鈴聲驚醒——那是急召御醫(yī)的信號。他不敢耽擱,連鞋都來不及穿穩(wěn),赤著腳就往太醫(yī)院跑,片刻后便領(lǐng)著御醫(yī)周正等人,捧著沉甸甸的藥箱沖進內(nèi)殿。
一樓寢殿的龍床上,黃美人正伏在那里,錦被從肩頭滑落,露出的后背白如雪瓷,卻布滿了交錯的紅掌印,深些的地方已泛出青紫,像雪地里被踩出的臟痕。周正行醫(yī)多年,見慣了宮闈秘事,此刻眉頭一皺便已明白——老皇帝定是借著酒意,將連日積壓的焦慮都宣泄在了這可憐姑娘身上。
“李公公,勞煩搭把手。”周正將藥膏遞給李福,聲音壓得極低。李福接過藥膏,指尖觸到瓷盒的涼意,心里直發(fā)怵。他扶著黃美人翻身時,無意間瞥見她的腿彎處,竟有幾排細密的齒痕,胸前的抓痕更是深可見肉,血珠已凝成暗紅的痂。
“小主,還請見諒。”李福見四下無人——皇帝已被周正扶到二樓歇息,便咬咬牙,將冰涼的藥膏猛地抹在她的傷口上。黃美人渾身一顫,像被火燙到般瑟縮起來,眼淚如斷線的珍珠滾落,砸在錦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卻死死咬著被角,連一絲呻吟都不敢發(fā)出,只有肩膀在不住地顫抖。
消息很快傳到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淮耳中。他剛在值房歇下,聽聞消息便披衣起身,帶著兩個小太監(jiān)匆匆趕來。二樓暖閣里,朱高熾正斜倚在軟榻上,臉色蒼白如紙,呼吸粗重得像破舊的風箱——連日的憂思加上方才的縱欲發(fā)泄,已讓這位六旬老人耗盡了力氣。王淮親手將熬好的安神湯藥喂他服下,輕聲勸慰著邊關(guān)的布防進展,又讓人去請趙貴妃來陪伴,這才哄得皇帝重新閉上眼。
安頓好皇帝,王淮才轉(zhuǎn)身下樓。他走到黃美人床前,借著燭火仔細查看傷勢,見掌印雖密卻未傷筋骨,抓痕也已敷上藥膏,確認沒有性命危險后,才對身邊的小太監(jiān)吩咐:“好生照看,每日換藥不可懈怠,再燉些補血的湯送來。”
后來,王淮在私人日記里補記了那個夜晚:“龍床錦被數(shù)處漬有龍涎,被褥翻動間腥氣彌漫。檢視床榻縫隙,竟有碎發(fā)幾縷,知黃美人受虐之久。”他還特意寫下:“黃美人被抬出時,雙腿無力垂落,發(fā)髻散亂,模樣甚是狼狽。”字里行間,藏著一絲難以說的惻隱。
天快亮時,黃美人被悄悄抬回了自己的偏殿。路過乾清宮的丹陛時,她掀起轎簾一角,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眼神空洞得像結(jié)了冰的湖面。而二樓暖閣里,朱高熾還在沉睡,眉頭卻依舊緊鎖,仿佛連夢里都在面對邊關(guān)的狼煙與廝殺。宮墻內(nèi)的燭火漸漸熄滅,新的一天即將開始,只是昨夜的傷痕,已悄悄刻進了這深宮的角落。
黃美人侍寢受虐的消息像一場無聲的瘟疫,在后宮的亭臺樓閣間蔓延開來。每個宮苑的回廊下、窗欞邊,都能聽見宮女們壓低的竊竊私語,指尖劃過朱紅宮墻時帶著莫名的寒意。宮人們心里都清楚一個不爭的事實:六十歲的朱高熾早已沒了生育能力。自十多年前與趙貴妃誕下幼子后,這深宮便再未傳來過龍種降世的喜訊。如今的侍寢,不過是老皇帝排遣邊關(guān)焦慮的方式,可黃美人背上青紫的掌印、腿彎細密的齒痕,卻像一盆冰水,澆滅了所有妃嬪對“恩寵”的幻想——她們開始絞盡腦汁,只求避開這看似榮耀、實則兇險的侍寢。
最先想出法子的是淑妃李氏。她出身江南書香門第,心思活絡,私下命心腹宮女取來上好的朱砂,細細浸染了一方白帕。待敬事房太監(jiān)捧著綠頭牌來請時,她便紅著臉低下頭,讓宮女將染得鮮紅的帕子遞過去,輕聲說“身子不適”。太監(jiān)們見了“月事帕子”,果然不敢再勸,躬身退了出去。這招“以假亂真”竟出奇地管用,短短幾日,便有惠妃、賢嬪等七位妃嬪紛紛效仿,后宮里一時間“月事”連綿,連管事太監(jiān)都犯了難,只得在這些妃嬪的綠頭牌背面,用朱砂畫上月牙標記,以此區(qū)分“不便侍寢”之人,免得每日白跑一趟。
消息傳到乾清宮時,朱高熾正對著堆積如山的邊關(guān)奏報發(fā)愁。案頭的賬冊上,大同總兵的急報寫著“糧草缺兩千石,士卒有斷炊之虞”;宣府巡撫的奏折里,說火藥庫因連日陰雨漏雨,三成火藥受潮失效;最讓他揪心的是神機營的請調(diào)文書——鉛彈儲備不足,若瓦剌突然南下,怕是連三輪齊射都支撐不住。樁樁件件都像石頭壓在心頭,他揉著發(fā)脹的太陽穴,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連喝進去的參湯都暖不了冰涼的指尖。
恰在此時,敬事房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報,說今夜綠頭牌上畫著朱砂月牙的妃嬪竟有七位之多。“月事?哪來這么多月事?”朱高熾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瞬間燃起怒火。他當然知道這是妃嬪們避寵的伎倆,可連日積壓的焦慮與挫敗感,此刻全都找到了宣泄口。“砰!”他抓起案頭那方陪伴多年的羊脂玉硯,狠狠砸向?qū)γ鎽覓斓摹熬词路俊蹦举|(zhì)牌匾。玉硯應聲碎裂,墨汁飛濺而出,在牌匾上蜿蜒流淌,黑漬順著木紋蔓延,竟像一行行滲血的字跡,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
“夜若無人侍寢,便將這些說謊者盡數(shù)丟進冷宮!”朱高熾的怒吼震得殿內(nèi)燭火劇烈搖晃,龍椅上的他胸膛劇烈起伏,鬢角的白發(fā)在火光中抖得厲害。太監(jiān)們“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手忙腳亂地收拾玉硯碎片,鋒利的瓷片割破了手掌,鮮血滴在金磚上,也沒人敢哼一聲,殿內(nèi)只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和燭芯爆裂的輕響。
消息很快傳到趙貴妃的翊坤宮和司禮監(jiān)的值房。王淮不敢耽擱,提著袍角就往乾清宮跑,剛到宮門口,就見趙貴妃帶著宮女匆匆趕來。侍衛(wèi)想攔,卻被趙貴妃一個凌厲的眼神逼退:“陛下此刻心緒不寧,耽誤了大事,你擔待得起?”兩人一前一后闖進殿內(nèi),正見朱高熾癱坐在龍椅上,雙手死死按著眉心,滿臉都是難以掩飾的頹然與疲憊。
“陛下為何作踐自己?”趙貴妃快步上前,跪在龍椅前輕輕抱住皇帝的膝頭,發(fā)髻上的金步搖隨著動作晃動,發(fā)出細碎的叮當聲。她仰頭望著朱高熾通紅的眼眶,聲音里帶著真切的心疼:“臣妾知道陛下心中郁火難平,邊關(guān)戰(zhàn)事吃緊,糧草軍械不足,這些事壓得您喘不過氣。可瓦剌還-->>在漠北虎視眈眈,您的龍體才是大明的根本啊!若實在要發(fā)泄,沖臣妾來便是,莫要再傷了如黃美人般的弱質(zhì)女子——她們哪懂什么軍國大事,不過是怕疼、怕死罷了。”
朱高熾的手猛地一顫,積壓多日的情緒再也繃不住,淚水順著眼角滾落,滴在龍袍的團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朕何嘗想如此?”他抓住趙貴妃的手,聲音哽咽,“只是邊關(guān)……也先的游騎都快摸到居庸關(guān)了,昨日探馬回報,說漠北草原上的戰(zhàn)馬都已養(yǎng)肥,這是要南下的征兆啊!可我們的糧草運不上去,淮軍的騎兵還湊不齊五千人,朕……朕夜里根本睡不著,一閉眼就是瓦剌騎兵踏破關(guān)隘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