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西市喧囂依舊。
一輛簡樸卻威嚴的烏木馬車停在“恪記名品”斜對面的街角。車簾被一只保養得宜的手悄然撩開一道縫隙。
長孫無忌端坐車內,目光透過縫隙,精準地落在“恪記”店門前。
一條蜿蜒的長隊排出老遠,隊伍中多是衣著光鮮的仆婦丫鬟,間或有戴著帷帽的貴婦人,由侍女小心簇擁著。
她們的目標異常明確——柜臺后那些用桑皮紙包裹、印著“恪記凝脂皂”字樣的方塊。
“五十文一塊…竟有這么多人搶購?”長孫無忌低聲自語,眉頭緊緊鎖起。
他放下車簾,聲音低沉:“過去。”
護衛立刻開道,馬車徑直駛到店鋪門前。護衛低聲呵斥,排隊的仆婦們被這氣勢震懾,下意識讓開通道。
長孫無忌并未下車,護衛代為傳話:“請李郎君出來一敘。”
店內,李恪正麻利地將一塊雕花肥皂用桑皮紙包好,系上紅繩,笑容滿面地遞給一位衣著華貴的婦人:“夫人拿好!洗出貴妃膚,指日可待!”
婦人眉開眼笑地付了錢。
護衛的聲音適時傳來:“李郎君,長孫大人有請。”
李恪臉上的笑容絲毫未減,反而更盛了幾分。他轉頭,目光精準地投向門口那輛簾幕緊閉的馬車,朗聲回應:
“喲!長孫大人?稀客啊!蓬蓽生輝!您是想買冰飲消消暑,還是來塊新出的凝脂皂?看您面子,一律八折!”
車簾紋絲不動,沉默了一瞬。李恪這市儈又熱情的招呼,顯然讓車內的人有些措手不及。
片刻后,車簾才被護衛恭敬地掀開。長孫無忌彎腰下車,動作沉穩,臉上掛著慣常的溫和卻疏離的笑容。
他站定,目光在李恪笑意盈盈的臉上停頓片刻,又掃過店內忙碌的小祿、小福,柜臺后堆積如山的肥皂塊和尚未拆封的油脂原料。
那股混合了油脂腥氣、堿味和廉價花香的獨特氣味,在悶熱的午后格外濃郁。長孫無忌的鼻翼幾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
“李郎這生意,”他開口,聲音不高,沉穩有力,眼神卻像鉤子般刮過店內的每一個角落,“當真是…紅火得緊。”
他頓了頓,目光落回李恪臉上,嘴角的笑容加深,眼底卻毫無溫度,“連老夫那一雙不成器的兒女,都被你這‘日進斗金’的買賣,勾得神魂顛倒,甘愿在此‘幫忙’了?”
來了!李恪心里門兒清。他臉上的笑容不變,甚至帶上點“受寵若驚”的意味:“哎呀,大人重了!哪里是幫忙?是承蒙長孫公子和小姐不棄,看得起小店這微末營生,屈尊指點一二罷了!”
他語氣情真意切,仿佛那兄妹倆是下凡的活菩薩。
“您不知道,長孫公子管工坊井井有條!長孫小姐品鑒皂品更是火眼金睛!小店能有今日,全賴二位貴人鼎力相助!”
長孫無忌聽著這鬼扯的奉承話,臉上的假笑差點掛不住。他不再繞彎子,踱步上前,靠近柜臺。
手指隨意點了點一塊包裝好的凝脂皂,聲音壓低,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郎是聰明人。老夫不兜圈子。這肥皂生意,”他抬眼,目光銳利如刀,直刺李恪雙眼,“老夫瞧著,頗有幾分意思。不知李郎,可愿讓老夫也摻合一股?”
李恪心里冷笑:老狐貍,忍不住了!想空手套白狼?面上卻露出“驚喜”和“為難”交織的表情:“大人您…也想入股?小店榮幸之至!只是…”他搓著手,一副囊中羞澀怕大佬吃虧的模樣,“小店本小利薄,粗陋營生,怕實在入不了大人法眼…”
長孫無忌豈會相信這套說辭?他手指在柜臺上輕輕敲擊,發出篤篤的輕響,語氣帶著施舍的意味:“李郎過謙了。老夫看中的是你這份經營之才。這樣吧,”他伸出三根手指,語氣斬釘截鐵,“三成干股。往后在長安,你這‘恪記’的招牌,老夫保它安安穩穩。如何?”
三成!干股!純粹空手套白狼!
李恪心里罵開了花:保平安?防的就是你!臉上“為難”之色更重,眉頭緊鎖,仿佛在進行巨大的思想斗爭。
半晌,他才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小心翼翼地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了一下:“大人…三成…小店根基太淺,恐難承受啊。要不…半成?”直接把長孫沖那份給報了。
“半成?!”長孫無忌臉上的假笑瞬間消失,眼神陰沉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度,“李郎,你這是在消遣老夫?”
無形的壓力彌漫開來,柜臺后正算賬的長孫雨嚇得縮了縮脖子。
李恪心里穩得很。他立刻換上愁苦萬分、甚至帶點“掏心窩子”的懇切表情,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大人息怒!實在是…這肥皂秘方,非同小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