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父借著沈桃桃的力站直身子,喘了幾口粗氣,又驚又怒地指著地上的一個捕獸夾:“我方才路過這邊,看那……那玩意做得實在精妙,我以前在工部兵器局鉆研多年,也沒見過這般精致實用的。一時好奇手癢,就忍不住湊過去仔細瞧瞧。可就在這時……”
    他又指向窗子,“這屋里有女人在喊……喊救命,聲音虛得像是要斷氣。我一驚,忍不住就瞧瞧里面怎么了……哪知,那婆娘……”
    他看著癱在地上哀嚎的老鄭婆子,“突然就從后面躥出來推我,她兒子更是二話不說就撲上來按我,非說我扒窗子是要勾引他家媳婦。天大的冤枉啊。我一生清正,怎會……”
    沈父氣得直抖。
    “不是的,不是勾男人,不是啊……”人群外傳來凄厲的哭喊,周寡婦瘋了似的撥開人群撲了進來,噗通跪倒在沈桃桃腳邊,“沈姑娘,那捕獸夾是我妹妹做的。她知道我在山里砸石頭辛苦,手都凍爛了,她心疼我啊。她偷偷做的……想放在后山套幾只小野雞,讓我……讓我能拿去換藥……她不是要勾男人。她是想活命,給她自己……也給我這個沒用的姐姐……尋條活路啊……”
    周寡婦哭得肝腸寸斷,不管不顧地磕頭求沈桃桃救命。
    屋里也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和哭泣聲。
    沈桃桃攙扶起周寡婦,不再理會地上哀嚎的鄭老婆子。
    她的目光如烈火,灼燒在那扇隔絕了生機的木門上。
    “把門,給!我!砸!開!”
    話音未落,木門便被趙老四掄起的石錘砸得粉碎。一股霉爛的草腥味,從屋內噴涌而出,嗆得門口眾人齊齊后退一步。
    沈桃桃第一個沖了進去。
    昏暗的光線從窗戶縫隙里漏進來,勉強照亮了這間不足丈許的屋子。
    沒有炕,沒有灶,只有角落里的一堆枯草。那上面,蜷縮著一團幾乎看不出人形的影子。
    周瑩。
    沈桃桃的呼吸瞬間窒住,那根本不能稱之為一個人。
    只是一副骨架,單薄的破布胡亂纏在身上,露出的手腕,布滿了凍瘡和潰爛的傷口。只有胸口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她還吊著一口氣。
    最刺目的是她腳踝上,竟然拴著一根拇指粗的鐵鏈,另一頭深深釘死在泥墻里。
    鎖鏈磨破的皮肉早已潰爛發黑,膿血混著污垢凍成了冰坨。
    “瑩兒——”隨后沖進來的周寡婦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
    她撲到草堆邊,看著妹妹這副比鬼還不如的模樣,想碰又不敢碰,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我的妹子啊,他們……他們怎么把你糟踐成這樣了啊,天殺的!天殺的啊!”
    “陸夫人,快!”沈桃桃的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顫抖,“你先給看看,人已經暈過去了。”
    陸夫人踉蹌著擠進來,只看了一眼,饒是她見慣了流放地的慘狀,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她撲到草堆邊,顫抖的手指搭上那細得硌手的腕子,又飛快翻開周瑩緊閉的眼皮查看瞳孔。
    “還有氣,快,抬出去,這里太冷,必須立刻挪到暖和的地方。”陸夫人的聲音急促,帶著十二萬分的焦急,“小心點,別碰到她的傷,骨頭太脆了。”
    “我來。”趙老四紅著眼,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閃開,”李瘸子像一頭被激怒的狼,他看也沒看旁人,幾步沖到草堆邊。動作快得與他瘸腿的形象格格不入。
    他毫不猶豫地扯下自己身上那件大棉襖,小心翼翼地將周瑩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然后,他俯下身,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極其輕柔地將周瑩整個人橫抱了起來。
    “讓開!”他低吼一聲,瘸著腿,撞開擋在門口的人群,深一腳淺一腳地朝著陸太醫的小木屋走去。
    “呸,不要臉的賤蹄子,勾引一個老棺材瓤子不夠,連個瘸腿老光棍都往上貼。天生的騷窟窿,就該爛在這……”老鄭婆子看著李瘸子的背影,惡毒地咒罵著。
    “閉嘴!”沈桃桃猛地扭頭,眼神里的殺意瞬間迸發。
    她話音未落。
    “哎喲!”抱著周瑩的李瘸子,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絆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收緊手臂護住懷里的人。
    慌亂中踢飛出去的一塊石頭,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老鄭婆子那張還在噴糞的臭嘴上。
    “嗷!”老鄭婆子慘叫一聲,整個人如同被抽了筋的癩皮狗,猛地向后仰倒,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里。
    她雙手死死捂住鮮血狂噴的嘴巴,指縫里,幾顆帶著血絲的斷牙噴了出來。
    她疼得渾身抽搐,一張老臉因為劇痛扭曲成了鬼畫符,再也吐不出半個惡毒的字眼。
    所有人都被這狠辣精準的“意外”驚得目瞪口呆。
    等沈桃桃趕到陸太醫的木屋時,周瑩已經被安置在熱乎的炕上。
    身上依舊裹著李瘸子那件厚棉襖,只露出一張毫無血色的小臉。
    陸太醫剛給她灌下去一碗參須水吊命,又仔細清理了她腳踝上潰爛的傷口,敷上厚厚的藥膏。
    李瘸子就站在離炕幾步遠的地方,佝僂著背,沾滿泥雪的破褲腿還在往下滴水。
    陸太醫終于直起身,擦了擦額角的汗,長長吁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