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幾位族老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如同看一個瘋子,“歲歲,你瘋了?那是老祖宗留下的命根子,怎能獻出……”三叔公捶胸頓足,老淚縱橫。
    “那又怎樣?”季歲歲打斷他,“它再珍貴,能比得上季家三百多口人命嗎?”
    “只要人活著,霽月窯就還在,今日舍了這盞,來日我季歲歲,必親手再造一個霽月窯?!?
    “此誓,天地為證,祖宗為鑒?!?
    季歲歲的話震得所有族人目瞪口呆,連那些兇神惡煞的禁軍,都為之側目。
    那少女清瘦的身影,在搖曳的火光中,竟顯得無比高大,如同擎天之柱,
    季歲歲不再理會族老們猶豫,她對著那禁軍校尉,深深一揖,姿態卑微,聲音卻清朗如金玉,帶著孤注一擲的勇氣:“將軍,季氏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赦,愿獻上全部家產,以贖其罪,另獻上佛門圣物,達摩面壁盞,供奉御前。”
    “只求陛下,法外開恩,留我季氏一絲香火。”
    她抬起頭,目光清冷如冰,直視著校尉,脊背挺直,如同風雪中傲然綻放的寒梅,帶著一種不容折彎的決絕,“若陛下執意要季氏滿門性命,歲歲愿以此身,先祭刀鋒。只求放過無辜婦孺,放過我季家燒窯的手藝人?!?
    所有族人都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著那個一身素白,如同獻祭般站在刀鋒前的少女。
    禁軍校尉握著刀柄的手,緊了緊,他見過無數人在屠刀下崩潰求饒,卻從未見過如此膽魄,為家族舍生忘死的女子。
    那份擔當和孤勇,讓他這個見慣了生死的武夫,都為之動容。
    他沉默片刻后一揮手,“來人,看住他們,不許任何人離開,待我快馬入宮,稟報圣裁。”
    消息傳入宮中,皇帝震怒未消,龍案拍得震天響,“逆賊同黨,死不足惜?!?
    但當禁軍呈上那份足以填滿半個國庫的家產清單時,拍案的手停下了。
    尤其是那盞傳說中佛光內蘊的‘達摩面壁盞’呈于御前,當皇帝親手揭開錦盒,看到那盞底天然形成的達摩祖師面壁圖時,他的手指微微顫抖了。
    旁邊的內侍總管蔡忠賢斟酌著開口:“瓷器無罪,匠人無辜?!?
    皇帝的那份滔天的怒火,終于被一絲理智和貪婪壓了下去。
    最終,一道冰冷的旨意傳出宮門,沉重地落在季府上空:
    “季氏獻寶有功,然,附逆之罪難恕。著抄沒家產,霽月窯封禁。季氏滿門流放寧古塔,遇赦不赦。”
    “……”
    沈桃桃除了震驚季歲歲的命運,也震驚于老皇帝的不要臉。
    拿了人家全部的家產和絕世至寶,竟然還把人家流放,最絕的是遇赦不赦,意思就是即使有大赦天下的好事,她季氏也只能眼巴巴的看著,跟他們沒有任何關系。
    她終于明白,為何季歲歲身上會有那種清冷孤高氣質,她的眼神里會沉淀著那種看透世事的滄桑。
    因為她在絕望的深淵中,背負起了整個家族沉重的命運。
    沈桃桃小心翼翼地將那份沉重的卷宗合上,輕輕合上匣蓋,如同為那段過往蓋上了封印。
    驛站官署的廊檐下,陽光穿過稀疏的云層,灑下斑駁的光影。
    沈桃桃和謝云景剛走出卷宗閣那沉甸甸的歷史陰霾,迎面就撞上了風風火火沖過來的張尋。
    “主子,女主子,”張尋的臉上,此刻竟泛著一種近乎亢奮的紅光,眼睛亮得驚人,幾步就躥到謝云景面前,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屬下剛聽周瑩妹子說,季……季姑娘,她答應出山了,要幫咱們建磚窯燒磚,是不是真的?”
    他一邊說,一邊搓著手,眼神灼灼地盯著謝云景,那副急切的模樣,活像一只守著肉骨頭,尾巴搖成風車的狼犬,哪里還有半分平日里統領謝家軍的沉穩狠厲。
    謝云景負手而立,玄色大氅在微風中輕輕拂動。他淡淡掃了張尋一眼,沒說話,只是微微地頷首。眼神里的警告,讓張尋亢奮的表情瞬間僵了一下。
    張尋臉上那點興奮的紅暈褪去幾分,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試圖找回點“謝家軍副統領”的威嚴。
    可那眼神里的急切和期待,卻如同燒開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怎么也壓不下去。
    沈桃桃站在一旁,看著張尋這副抓耳撓腮的樣子,再看看謝云景那副“我看透你了”的淡然表情,眼珠滴溜溜一轉,嘴角勾起一絲狡黠的笑意。
    有瓜,這絕對有瓜。
    她藏在謝云景身后對著張尋勾了勾手指,壓低聲音,帶著點促狹:“張尋,過來過來,跟姐說說,這么關心季姑娘,嗯?”
    張尋的臉“騰”地一下又紅了,比剛才更甚。他梗著脖子,眼神飄忽,但話語里全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強調:“女主子,你……你別瞎說,我……我這是……這是為了軍城,為了主子的大業。季姑娘……季姑娘她懂窯火,燒出來的磚肯定結實。建城守城都靠它,這……這關乎咱們寧古塔幾千號人的身家性命,我能不關心嗎。”
    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出來了,仿佛這樣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