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拂去不斷落在臉上的雪,江箐珂大口吐著哈氣,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人。
小太監八哥兒
怎么會是他?
她低頭看向手中那幾塊被凍得發硬的假皮,感到一切都是那么的匪夷所思。
軍機閣細作署里那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易容術,她在西延雖有所聽聞,今日卻是初次見識。
而昔日的一些疑惑,也都在此刻有了答案。
難怪每每見到八哥兒,都會有李玄堯的既視感。
現在細細想來,八哥兒的臉型確是跟李玄堯很貼近。
而他的骨相,雖不是百分百像李玄堯,卻已有近六分的相似。
加上易容的加持,簡直可以以假亂真。
且八哥兒的談舉止,以及那由內向外散發的矜貴清冷之氣,想來定是經過長時間的訓練、觀察和模仿,才在眾人面前展現得毫無破綻。
江箐珂陷在震驚之中,久久回不過神來。
她忽然感到一切都虛假得可怕。
甚至分不清,之前見到的李玄堯,哪一次是真的李玄堯,哪一次又是這八哥兒。
而同床共枕的那次,江箐珂現在嚴重懷疑,那晚睡在她身邊的不是李玄堯,而是這個八哥兒。
找個太監與她同床,只為打消她的懷疑,騙她跟夜顏生孩子?
李玄堯還真是有才。
江箐珂氣得失笑。
適時,八哥兒緩緩醒來。
揭下假皮的臉因高燒使然,微微泛紅。
無力的雙眼瞥見江箐珂手中的那幾塊假皮,對于自己身份的暴露,他也只能認命。
“也好。”
他強撐著笑意,氣息微弱道:“太子妃,快走吧,奴才這條賤命不值得救?!?
“找抽是不是?”
“當我愿意救你啊?!?
江箐珂泄憤似地將手中的那幾塊厚度不均的假皮,朝八哥兒臉上撇去,然后氣囊囊地起身。
“費勁巴力地拖了你這么遠”
她手拽著鞭子,拉著八哥兒繼續前行,嘴里沒好氣地嘟嘟囔囔。
“早不說,晚不說?!?
“現在說了,讓我把你丟在這里,那我前面的力氣不是都白用了?”
“你們這些京城里的雞賊們,天天就知道把人當傻子騙?!?
江箐珂碎碎念地抱怨了大半晌,八哥兒虛弱地笑回。
“太子妃這又是何必呢?”
“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人,本就是為殿下而生、為殿下而死的影子罷了。”
“勸太子妃及時止損,免得被奴才連累,再凍死在這風雪之中,那奴才的罪過可就大了。”
高過腳腕的雪地,每踩一腳下去,都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聽起來倒讓人很心安。
江箐珂擔心八哥兒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一邊拖著他,一邊同他閑聊著。
“影子”
她品味了下八哥兒適才說的話,問:“什么影子?”
“這些事,其實殿下以后都會告訴太子妃的。”
“只是碰巧今日被太子妃撞破。”
眼皮沉得睜不開,八哥兒卻強打著精神回道:“我們這些人,大部分時候都隱在主人身后,只是偶爾會出現在眾人眼前,成為‘主人’,替主人消災擋禍,就如同影子一般的存在?!?
“除了你,可還有別人?”江箐珂又問。
“除了我,本還有三名,但都在宮里的那些明爭暗斗之中,為殿下而死。”
明明是不起眼的一句話,卻聽得江箐珂心頭一顫。
趟雪的步子停下,她難掩同情之色,回身看向爬犁上的八哥兒。
倏然想起仲秋宴那晚,月夜宮道上,那個看起來有些憂傷且孤寂的身影。
那晚,月光也在八哥兒的腳下映出長長的影子,跟著他朝深宮而去。
然而可悲的是,有影子的人,竟成了別人的影子。
作為影子,為他人生,為他人死,履行著他們身為“影子”的使命。
聽起來,總有種身不由己且悲凄至極的宿命感。
江箐珂一時語塞,不知該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