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玉蘭如霞似雪,可偌大的穆府卻是冷冷清清,就如同院中那棵將死的枯松,毫無生氣可。
穆元雄花發蓬亂地坐在案桌前,昔日的清朗儒雅早已不見。
纏著繃帶的左手虛握著那枚盤得發光的玉佩,右手則攥著狼毫筆,軟塌塌地在宣紙上勾畫著。
可使不上力的手,連筆都握不住,更別提寫出像樣的字來。
七扭八歪的橫豎撇捺,就好像是若干條黑色的蚯蚓在紙上爬。
眼底布滿紅血絲,穆元雄無助發狂。
狼毫筆從手中滑落,他直伸雙臂,將滿桌的文房四寶,嘩啦啦地,一下子全都推到了地上。
然后身子站在那里虛晃,張著嘴嘶吼。
可任他如何用力,都發不出一絲半點的聲音。
花發如干草般散落凌亂,他就像個瘋子一樣在那里狂躁暴怒。
恰逢八哥兒端著剛熬的藥進來,見到穆元雄這副樣子,立馬上前阻攔攙扶。
“先生需要精心修養,萬萬不可如此傷神動氣。”
穆元雄用身體撞開八哥兒,氣喘吁吁地站在那里,茫然環顧四周。
“事已至此,先生當該寬懷才是。”
八哥兒拱手行禮,苦心勸慰。
“先生不是曾與學生說過,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
“現在對先生來說,未必就是壞事。”
穆元雄左手始終握著那塊玉佩,目光失焦地晃著頭,對于八哥兒的話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半晌,他回過神來,目光炯炯地看向八哥兒,張嘴語著什么。
可惜說也說不出,寫也不寫出來,穆汐和李玄堯用的手語他也未曾學過一星半點兒。
最后穆元雄只能做著口型,抬起耷拉無力的手比劃。
火。
穆元雄想要說的是火。
給李玄堯做了這么多年的影子,八哥兒自是瞧了出來。
他很清楚穆元雄的意思。
是想讓他回到宮里,放火燒死衡帝。
八哥兒站在那里,垂眸沉默。
穆元雄卻踉蹌走到他身前,突然下跪磕頭。
“先生!”
八哥兒惶恐不已,立馬也跪了下去,并試圖將穆元雄扶起。
“先生萬萬不可,學生受不起。”
穆元雄老淚縱橫,張著嘴總想說什么。
雖然那些話都化成了無聲的喘息,可八哥兒卻從那雙滿是怨恨和不甘的眼里,看到了穆元雄想說的話。
曾經受人尊崇敬佩的先生,此時卻在求他,求他了卻心中的怨與憾,求他至少殺了衡帝。
堅定的心再次動搖,反反復復,如同江箐珂那顆矛盾的心。
最后一日。
李玄堯給的三日限期終于到了。
而后日又是李玄堯的登基之日。
他忙得不見人影,而宮里的太監、嬤嬤和宮婢們則是忙得快出了虛影。
衡帝退位,他的那些妃嬪自然是要搬到閑置偏僻的宮殿,為新帝的女人騰出位置。
而東宮里的幾位,除了江箐珂,也都在準備遷居事宜。
胖良娣和矮才人分別被封為了充媛和婕妤,大胸側妃則被封為了昭儀,來和親的妙婭公主只待入宮便會是淑儀。
各自要住的宮院也都定好了。
得了李玄堯的準允,江箐珂帶喜晴去看阿兄,身后則跟著兩個拖油瓶——谷豐和谷俊。
路上,她便看到東宮各院的宮人進進出出,在那幾位女主子的指揮下,忙著往后宮搬東西。
“這里的東西寶貴著呢,都小心點拿。”
“哎呦喂,你這狗奴才,可輕著點,這上好的玲瓏燈罩若是碎了,你那幾條賤命都不夠賠的。”
“動作都快點,還磨蹭什么呢。”
......
忙碌的身影陸續從江箐珂的眼前走來,規規矩矩地朝她欠身作揖,道一聲“太子妃千安”后,又搬著東西,急匆匆地從她身側而過。
她踱步穿行其間,格格不入得根本不像宮中之人。
“還要關老子幾日啊,養頭豬都還得時不時放出去遛遛呢。”
剛被囚禁兩三日,江止就憋得受不了,一見到江箐珂便忍不住抱怨。
江箐珂無精打采道:“快了,阿兄最多也就再當兩日的豬。”
兩人并肩坐在廊廡下的扶欄上,姿勢一致地望著墻角那一樹玉蘭花。
“花都開了。”江止道。
江箐珂蔫蔫地點頭嗯了一聲。
半晌,江止側頭,明明是扯著不在意的笑,卻眸眼幽深地看著江箐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