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七日的夜晚,像一塊被墨汁浸透的絨布,沉甸甸地壓在川府城的上空。
街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柏油路上暈開一片片昏黃,晚風吹過老城區(qū)的巷口,卷著麻辣燙攤的牛油香和夜市殘留的喧囂,卻吹不散城市隱秘角落里那股不同尋常的躁動。
在城北一片廢棄的老工業(yè)區(qū)深處,一道不起眼的鐵門嵌在斑駁的磚墻上,門楣上沒有任何招牌,只有門把手上掛著的半截鐵鏈,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這里就是川府地下格斗場的入口,對普通市民而,這扇門后是比午夜小巷更陌生的禁地。
他們或許正窩在沙發(fā)里刷著短視頻,或許在夜市的煙火氣里舉杯,渾然不知一場關乎兩個家族命運的賭斗,即將在這里撕開夜幕。
但對武者圈子來說,這扇門后的動靜早已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炸開了鍋。
岑家與周家的賭斗協(xié)議簽訂那天起,消息就順著酒桌、拳館、家族茶室的縫隙蔓延開,成了半個月來最熱門的談資。
有人賭岑家的狠勁能壓過老牌世家的底蘊,有人猜周家藏著沒露的底牌,連街邊下棋的老頭都能對著棋盤念叨兩句“八大世家的臉面,可不能輸在一個夜店上”。
所以當鐵門“吱呀”一聲被拉開時,攢動的人影立刻像被磁石吸住的鐵屑,朝著入口涌去。
穿黑色勁裝的武者們腳步輕捷,褲腳卷起露出結實的腳踝,鞋跟碾過碎石子的聲音里都透著緊繃的力道;
梳著油頭的富家子弟們被保鏢簇擁著,阿瑪尼西裝的袖口挽起,露出限量款腕表,眼神在人群里掃來掃去,像在尋找值得下注的獵物。
有人舉著皺巴巴的門票沖安檢口嚷嚷,有人被同伴拽著胳膊往前擠,金屬探測器的“滴滴”聲、檢票員不耐煩的呵斥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金屬碰撞聲,在昏暗的門廊里攪成一團,像一鍋即將沸騰的水。
穿過三十米長的水泥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格斗場的內(nèi)部像一個被掏空的巨型罐頭,穹頂?shù)痛梗懵兜匿摻钤诰酃鉄粝峦断轮刖W(wǎng)般的陰影。
空氣里飄著一股復雜的味道:汗味混著碘伏的刺激、廉價香煙的焦糊、還有
區(qū)飄來的雪茄香,被場內(nèi)悶熱的氣流一烘,竟生出一種讓人腎上腺素飆升的野性。
正中央的方形擂臺,比標準拳擊臺寬出近兩米,臺面鋪著暗紅色的防滑墊,邊緣的磨損處露出底下的橡膠層,像凝固的血痂。
擂臺四周裹著六米高的防護網(wǎng),網(wǎng)格是拇指粗的合金材質(zhì),表面噴著啞光黑漆,卻掩不住交錯的劃痕和星星點點的銹跡——那是無數(shù)次拳腳碰撞、身體撞擊留下的印記。
網(wǎng)眼間還纏著幾根斷裂的繃帶,不知是哪個落敗者倉皇間遺落的。
這張網(wǎng)像一頭沉默的巨獸,既能把選手的攻擊牢牢鎖在臺內(nèi),讓觀眾席上的看客免于飛濺的血污;
又能把所有退路堵死,讓臺上的人明白,要么站著贏,要么躺著被抬下去,沒有第三種選擇。
六盞巨型聚光燈懸在擂臺正上方,光柱像燒紅的鋼針,直直扎在臺面上。
強光把臺面照得亮如白晝,連防滑墊的紋路都看得一清二楚,而燈光照不到的角落,比如第一排觀眾席與擂臺的縫隙里,又黑得像能吞噬一切的深淵。
光與影的撕裂感像一把無形的刀,把場內(nèi)的空氣都割得緊繃,連呼吸都帶著股逼人的灼熱。
觀眾席像梯田似的層層向上鋪開,最前排的塑料座椅離擂臺不過兩米,椅面沾著不知是誰蹭上的汗?jié)n,邊緣的塑料被磨得發(fā)亮。
后排的金屬座椅稍顯整齊些,卻也能看到椅背上歪歪扭扭的刻字——“李三到此一游”“王老五贏了三百”,都是些粗糙卻鮮活的痕跡。
每個座位的視野都經(jīng)過精心設計,哪怕坐在最后一排,也能看清擂臺上選手的每一個眼神,每一次肌肉的顫動。
二層的四個
包廂像懸浮在半空的鳥籠,隔著防彈玻璃俯瞰全場。
包廂里的光線比場內(nèi)暗些,隱約能看到真皮沙發(fā)上坐著的人影:
有人指尖夾著雪茄,煙霧在玻璃上凝成白霧;
有人面前擺著冰鎮(zhèn)的威士忌,冰塊碰撞的輕響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他們不像普通觀眾那樣躁動,只是端坐著,眼神里帶著審視的冷漠,仿佛臺上即將展開的不是生死較量,而是一場值得下注的棋局。
北側看臺的最后方,一塊五米寬的
led屏幕亮得刺眼,屏幕邊緣的金屬框架上還粘著去年格斗賽的海報殘角。
此刻屏幕上正滾動播放之前幾場比賽的精彩片段,既為等待的觀眾解悶,也為將要進行的比賽暖場。
離開場還有十分鐘,場內(nèi)的喧囂已經(jīng)像漲潮的海水,漫過了每一個角落。
穿背心的壯漢把啤酒罐捏得“咯吱”響,討論著選手的過往戰(zhàn)績;
染著藍發(fā)的年輕女孩舉著手機直播,鏡頭掃過沸騰的人群時,她的尖叫蓋過了背景音;
還有幾個背著藥箱的醫(yī)護人員,蹲在擂臺側的陰影里檢查急救包,鑷子碰撞的輕響,在這片喧鬧里顯得格外清晰。
周家人對這場賭斗的重視,從踏入地下格斗場的那一刻起就顯露無遺。
距離比賽開始還有整整一個小時,格斗場的觀眾席還只是零星散落著幾個身影,周家的隊伍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占據(jù)了前排席位。
為首的周遠博穿著一身熨帖的深灰色中山裝,鬢角的白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手里盤著兩顆包漿溫潤的核桃,指腹摩挲核桃紋路的力道卻比平時重了幾分——那是他心里發(fā)緊時才有的小動作。
他目光掃過空曠的擂臺,又落在二層
包廂的方向,喉結不動聲色地滾了滾,身后跟著的幾個家族子弟大氣不敢出,連腳步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這份刻意維持的沉穩(wěn)。
選手休息室內(nèi),白熾燈的光透過百葉窗切成細條,落在霞姐緊繃的肩背上。
她換了套深黑色勁裝,布料緊貼著肌肉線條,袖口束在小臂,露出腕間那道常年握橡膠棍磨出的淺痕。
此刻她正對著鏡子做側壓腿,左腿伸直抵在墻根,身體緩緩下沉時,額角滲出的細汗順著下頜線滑進領口。
鏡子里的女人眼神銳利,每一次踢腿都帶著破風的銳響,腳尖擦過墻面留下淡淡的白痕。
那是她重復了上百次的動作,膝蓋骨在褲管下隱隱泛著發(fā)力的青白,畢竟首戰(zhàn)即決戰(zhàn),她肩上扛的不僅是自己的輸贏,更是整個周家在城南最后的體面。
休息室的另一角,高俊凱盤腿坐在長椅上,周身像罩著層無形的屏障。
他穿著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褂子,雙手交疊放在丹田處,指節(jié)粗大,掌心布滿老繭,那是鐵砂掌常年淬煉的證明。
他雙目緊閉,呼吸綿長得幾乎聽不到聲響,可若湊近了看,會發(fā)現(xiàn)他耳尖偶爾會隨著遠處觀眾的腳步聲微動——看似入定,實則對周遭動靜了如指掌。
而最靠窗的長椅上,溫羽凡蜷縮著身子睡得正沉。
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夢里還在拆解招式,嘴角掛著道淺淺的干涸痕跡,那是剛才喝水時沒擦干凈的水漬。
身上的訓練服還帶著未干的汗味,袖口磨破的地方露出泛紅的皮膚,那是這些天被霞姐的腿法踢中的舊傷疊新傷。
沒人知道,這短短幾小時的睡眠,是他熬了七天苦修換來的奢侈。
為了打熬筋骨,溫羽凡每天凌晨四點就會來到地下室。
而金滿倉舉著根裹著棉布的木棍,正咬著牙往他后背上敲。
“大哥,再忍忍,這最后幾下通了氣血,明天準能多接霞姐一招。”
木棍落下的力道由輕到重,溫羽凡光著膀子趴在軟墊上,后背的肌肉先是繃緊,隨即放松,任由力道滲透進筋骨,每敲一下,他就悶哼一聲,額頭上的汗珠砸在墊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中午的休息時間,別人在吃盒飯,他卻蹲在墻角畫招式圖。
地上用粉筆寫滿了“左勾拳接側踢”“擒龍爪變招時機”,旁邊還畫著霞姐出腿時的角度示意圖,粉筆灰沾在他汗?jié)竦南掳蜕希袢]擦干凈的胡茬。
有次金滿倉見他對著空氣揮拳,嘴里還念念有詞,走近了才聽清,他在反復琢磨“被踢中后腰時如何借力轉身”。
此刻他睫毛上還沾著點訓練時的灰塵,呼吸均勻得像臺精密的機器——那是極度疲憊后的深度休眠。
長椅扶手的縫隙里,還卡著半塊沒吃完的壓縮餅干,包裝紙上的齒痕深深淺淺,記錄著他昨天僅用三分鐘解決午飯的倉促。
休息室的門被輕輕推開,周遠博站在門口看了眼這三人,最終把目光落在溫羽凡沉睡的臉上。
他沒說話,只是失望地搖了搖頭轉身離去:這個時候還睡覺,簡直不像話!還好,家族本來就沒有將希望寄托在這個人身上。
格斗場的廣播開始播報入場須知,聲音透過門縫鉆進來,溫羽凡的眼皮動了動,像是快要醒了。
距離比賽開場只剩五分鐘,地下格斗場的聚光燈剛掃過擂臺,入口處突然傳來一陣刺耳的皮鞋碾地聲。
岑家的隊伍像道蠻橫的潮水,踩著點涌了進來。
領頭的幾個壯漢穿著緊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