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真是個不開竅的小東西,孤閑時問她,“他那么好,怎么不來要你?”
她在孤跟前,還要為沈宴初說話,說什么“大表哥若知道小七在這里,一定會來”。
鬼話。
蠢東西。
被人賣了,還要替人數(shù)錢。
孤斥她,她還要與孤犟嘴,說什么,“大表哥才不會賣我!”
孤活了二十一年,不曾見過這樣的蠢東西,孤將手里的書簡往案上重重一摔,把書簡摔得四分五裂。
她駭?shù)靡患れ`,竟遮臉往后一避,當(dāng)孤要打她。
孤在她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
孤氣極,命她跪下。
那小東西真是氣人。
可她一認錯,孤竟就氣消了幾分。
孤大抵瘋魔了,竟因了一個戰(zhàn)俘生出喜怒哀樂。
罷了。
她大病未愈,大抵累了,竟在孤跟前睡了過去。
也罷了。
孤原本也不想罰她,她睡得很不踏實,孤給了她一張?zhí)鹤印?
總之罷了。
父親病重,孤每日都要入宮主持國政,忙得腳不沾地。
孤還收到魏宮來信,說要以城換她。
一個戰(zhàn)俘,竟值得以城來換。
孤召她來青瓦樓時,是莊王十六年的清明。
孤送的衣袍她不穿,孤送的發(fā)釵她也不戴,偏在髻上插上根破柳枝。
大抵是心不在此處。
你瞧,孤將沈宴初的信簡丟給了她,她十分歡喜。
孤從未見她如此歡喜。
以城換她,她豈會不愿。
她十分愿意,還要求孤成全。
眉開眼笑的,看起來病都好了。
孤知她跟在沈宴初身邊數(shù)年,只怕早不清白了。
因而孤挑起了她的下巴,垂眸審視她,問她,“沈宴初可碰過你?”
她認了。
一個嘴硬的人,此時痛快地認了。
孤私心里,但愿她仍舊不必承認。
孤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才十六,竟已侍奉過沈宴初了。
真是個天生的娼妓。
孤有些后悔那日易水怎不把她送去大營。
孤燒了信簡,迫她認清自己的身份。
她是戰(zhàn)俘。
她是孤的戰(zhàn)俘。
是孤的。
孤的戰(zhàn)俘,卻總想逃走。
孤拔出匕首,孤當(dāng)在她身上留下孤的印記。
她駭哭了。
呵。
哭什么,一個戰(zhàn)俘,一個娼妓,哭什么。
孤以刀柄抵住她的肩頭,輕易便將她推倒。
她大口喘氣,胸口起伏。
孤近來想過無數(shù)次推到她的模樣,不曾想竟這般不美。
孤的刀尖按上她的肩頭,孤恨不得將她劃個支離破碎。
她懼孤,卻不肯求孤,她還吃痛輕吟了一聲。
這一聲攫住了孤的心口。
這樣的人,她怎能去侍奉了旁人?
孤似十五年那個除夕一樣,一樣地下不了手。
甚至鬼使神差地伸手抹了她的眼淚,鬼使神差地竟放她回去了。
孤大抵是瘋了。
孤不知該怎么哄勸自己,孤是不能碰一個侍奉過旁人的臟東西的。
不能。
孤還未能哄好自己,不日又生出了通敵一事。
那個叫槿娘的婢子竟替她送信,送給沈宴初。
呵。
孤這輩子還未聽說戰(zhàn)俘也能與敵通信的奇聞軼事,在孤眼皮底下干這些偷雞摸狗的勾當(dāng),真是不知自己的斤兩。
孝廉將她們抓了個正著,把那個叫槿娘的婢子吊在樹上打個半死,又將那小東西綁了過來。
既愛寫信,那便寫個夠。
孤賜她筆墨,命她抄寫那封與沈宴初訴衷腸的家書,命她跪著寫,寫個夠,寫到死。
她奉命抄寫。
寫了許多。
寫了不知多少。
可她也流血了。
她鼻間那殷紅的血似雨打芭蕉,滴滴打在簡上,晃痛了孤的眼睛。
她這樣的身子,這樣的狀況,竟還惦記著為那吊在樹上的人求情。
孤再不忍苛責(zé)。
罷了。
孤想,她總該領(lǐng)情。
若她是個領(lǐng)情的人,孤也不再與她計較了。
偏生她不安分,才與沈宴初通信,又給九卿送酒。
孤命孝廉拿她,就在孤的茶室,審她,罰她,灌她。
孤忍無可忍。
殺孤將軍,奪孤佩劍,假傳軍令,里通外和,竟又妄圖勾結(jié)孤的軍師。
既是孤的人,便應(yīng)當(dāng)潔身自好。
一個戰(zhàn)俘,孤不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孤捏住她的下巴,撬開她的唇瓣,將那一罐桃花酒悉數(shù)往她口中灌去,灌得她滿臉都是,嗆進了她的口鼻。
她在掙扎。
她反復(fù)掙扎。
孤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捆在案腿,將她半張身子皆按上長案。
她不知自己聲音嬌軟,竟還敢叫孤“公子”二字。
孤將那酒悉數(shù)全都灌進了她的領(lǐng)口,她瑟然發(fā)抖,輕吟出聲。
這桃花酒燒得她面色酡紅,燒得她胸脯劇烈起伏。
她的身形已毫無遮攔。
孤。
孤亦是醉了酒。
孤欺身上去,孤親了她。
她的身子與孤一樣滾燙。
孤剝了她的衣袍,喚了她的名字。
她的呼吸就在孤的臉畔,她身上都是桃花酒的清甜,可她開口時叫了她的大表哥。
孤。
孤心中有些難過。
孤怎就忘了,她侍奉過她的大表哥了。
孤竟忘了。
她是個娼妓。
孤有七八日都不曾再召她來。
召她干什么,召來只會給孤添堵。
可那不安分的魏俘,她又跑了。
這一回,她挾持了阿蘩。
孤不知她到底哪兒的膽子,孤親率人馬獵犬去追,一路追至高陽。
她有天大的膽子,為了出逃,竟將匕首橫上了阿蘩的脖頸。
她到底要干什么。
她一再迫孤退讓。
孤恨稱謊,恨要挾,恨背棄,恨陽奉陰違。
孤命人掀了馬車,一巴掌將她扇倒,孤用馬鞭抽她,孤下手時已不知輕重,亦不知抽了多少下,抽得她皮開肉綻,血跡斑斑。
孤第一次打了她。
她蜷著身子,一聲求饒都不肯。
孤問她啊,問她去哪兒。
她半張臉都是血,她平靜地看著孤,她說要回家。
孤第一次感到束手無策。
回了蘭臺便將她囚在鐵籠,那是孤在西林苑養(yǎng)狼的地方。
孝廉是孤的護衛(wèi)將軍,亦是孤少時的玩伴,孤極少訓(xùn)斥,但這一回,孝廉忤逆孤的心意,險些放狼殺她。
孤亦掌摑了孝廉,命他滾去大營。
那小東西,前一刻還向孤求救,求完便翻了臉,瑟瑟躲在籠中不肯出來。
呵。
孤心中郁郁難消。
孤命她跟來青瓦樓,若敢耽擱拖磨,必將她一同打發(fā)去大營,孤說到做到。
她害了怕,跟在后面踉蹌追來。
那個倔強的小東西,她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追來,一聲聲向孤開口認錯。
她身子差,途中幾回跌撞摔倒,鼻中滾血,孤都知道。
孤的心。
被揪在了一起。
孤轉(zhuǎn)身望去,她蓬頭垢面,一身血污,已經(jīng)起不了身了。
真是個可憐的小東西。
孤抱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