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的賓客抬起手來,溫柔地拭去她奔涌而出的眼淚。
人這一具身子怎么會有那么多的眼淚吶!
好似怎么流都流不盡,怎么哭也哭不竭,沒完沒了的,只要徊腸傷氣,就永遠沒有個盡頭。
庭中的人不會知道她此時已經把什么都想了起來,這一樁事除了她自己,無人會知道。
魏國的賓客不會知道,蘭臺的主人也不會知道。
但終究什么都想了起來才是最糟糕的,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魏國的賓客,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蘭臺的主人。
門樘那人沒有催迫,廊下的莽夫倒是提醒了起來,“魏公子該走了。”
是了,該見的見了,該審的審了,該拔的拔了,該死的死了,該走的也該走了。
魏國的賓客凝眉一嘆,少頃沖她笑了起來,“走了。”
小七心緒恍惚,腦中仔細分辨著這兩個字,這兩個字寥寥數筆,不知怎么忽而就聽不懂了,好似也不認得了。
她還在失神地分辨,魏國的賓客已經垂眸起了身。
你瞧,她看見了什么。
她看見魏國的賓客起身時垂下一串眼淚,那眼淚在日光下閃出晶瑩的光澤,吧嗒吧嗒,吧嗒垂進了她寬大的袍袖里。
你瞧,大表哥不是一個心硬的人。
但他身不由己。
她也許曾做過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但就連他自己不也是魏國這盤棋里的棋子嗎?
如他所,這世間諸人,誰又不是棋子。
但大表哥待她到底是一片冰心,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里,這片冰心已是十分難得。
小七在一片泛濫的水霧之中見那松姿鶴儀一樣的人下了木廊,穿過青松,踩著已不見一絲血跡的青石板踽踽遠去了。
模糊一片,又清晰如斯,復又模糊一片,繼而漸行漸遠,漸漸地化成了一個白點,漸漸地再也看不見了。
小七心中悲不自勝。
就似回到了火燒青瓦樓那夜,她是真真正正的一個人了。
她失去了兩個孩子,也再不會有人帶她走了。
她要病死在蘭臺,抑或老死蘭臺。
她這一聲,都要一個人在蘭臺了。
真想放聲大哭,卻又把堵在心里的一切全都死死地壓了下去,壓了下去,憋出眼淚,把胸口憋得郁郁喘不過氣來。
門樘那人命道,“小七,進來。”
她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倉皇起身,跪坐了小半日的雙腿早就酸麻不已,旦一起身,眼前一黑,踉蹌一下便栽了下去,好一會兒沒能起來。
小七恍恍惚惚地望著周遭,周遭的一切漸漸由黑暗變得清晰起來,她看見裴孝廉憂慮的神色,也看見蘭臺的主人就在眼前。
那人沒有生惱,也沒有嫌棄她衣袍骯臟,竟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茶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