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人們常說:蘇湖熟,天下足。但是根據臣的調查,事實上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在前朝時期,主要還是兩宋期間,江南地區每年成熟的米糧足以供應天下大部分人口的口糧,但是到了本朝,事情就開始有了變化。
從嘉靖朝開始,江南地區輸入的米糧就已經開始超出了其所輸出的米糧。也就是說,在這過去的百年之中,江南地區的糧食不僅不能供應本地之需,甚至還需要從外地調撥糧食以補充本地之不足。
那么這些糧食從何而來,根據記錄顯示,數十年前主要是江西所產之糧,而現在則以湖廣地區的糧食為主。江南地區之所以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主要還是因為人口數量的增長所至。以今日蘇州一地的人口計算,早就超過了宋代當地人口的20-30倍,整個江南地區的人口則基本是宋時的10-20倍。
就算是同百年之前相比,江南人口也增長了近一倍。這些人口的增加,消耗掉了江南自產的糧食不算,還需要從外地引進大量的糧食。如果沒有從外地運入的大批糧食,基本是風調雨順的年景,江南地區也還是會發生糧荒的…”
對于笪繼良的說法,不少官員是不太相信的,很快就有人忍不住打斷他問道:“笪侍郎是不是有些危聳聽了?江南向來都是本朝的財賦之地,這過去用于文武百官發放俸祿的金花銀,其中三分之二來自于江南之地。如果江南百姓連自己都養不活,他們如何繳納的起田賦?”
自從擔任了戶部糧食局的主官之后,對于大明各地糧食生產進行了深入調查的笪繼良,立刻不加思索的回道:“…下官只是說江南地區的糧食產量不足,并沒有說江南百姓養不活自己。
根據下官的調查,江南地區鄉村百姓的主業已經不再是依靠糧食種植,而是以種植桑、麻、棉花等作物為主,至于城市中的百姓則主要依賴于紡織業過活,其中蘇州以絲綢紡織及染色最為發達,而上海、松江以棉紡織最為盛行。
…在南方種植一畝土棉,收益大約高出一畝稻田的三成。如果是種植一畝洋棉,收益則是稻田的一倍有余。如果是一畝老桑園,那么收益更是達到了稻田的4倍。
而一畝桑園一季可出生絲8斤,按照平常年景的價格,一斤生絲相當于一石稻米,按照春秋兩季算,便是16石稻米的產出,約是八畝上好水田的產量。
這一斤生絲由中人收購再轉到商戶或織戶手中,價格又翻了一到二倍。商戶若是轉手販去港口市場,則又翻一到二倍。船商再將之販到外洋,則依照路途之遠近,再翻3-5倍不等。至于生絲再織成絲綢等物,其價值便按照織戶手藝的高低,給錢不等。
是以,光是種桑養蠶,取絲織緞,種棉紡織,這兩項紡織產業就幾乎養活了江南半數人口。基本上每一個紡織環節都關系著數千上萬戶家庭的口食,而這兩項產業也為朝廷繳納了無數財賦。
可以說,江南百姓實際上并不依賴于田地而活,乃是依賴于紡織業而活。光是一個蘇州城,其150萬城市居民里,起碼有三分之二是從事跟絲織業有關的工作。而蘇州地區三百萬人口,更是依賴生絲和絲綢產業而安居樂業。若是生絲產量不足或是絲綢銷量出現了問題,那么該地的百姓就會陷入困頓之中。
就比如說今年三吳之地受災,糧價飆升這件事。臣以為重點不在于糧價的飆升,而在于今年環太湖地區的氣候異常,導致桑葉減產和蠶種大量死亡,導致江南地區生絲產量不足。生絲產量不足,又會影響到三吳地區的織戶無工可開。
依賴于絲綢業過活的數十萬戶人家衣食無著,這才是江南受災最大的影響。臣以為,對于三吳地區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平抑糧價,而是確保這些織戶的開工。這些織戶家中基本無有田地,一旦失去了工作,他們就難以自保,哪怕這個時候糧價再低,他們也是無法養活家小的。
絲綢紡織的各個環節都是各有配套的,一旦這些熟練工人逃荒而去,那么等到明年氣候好轉時,有生絲卻無工人開工,同樣會對江南紡織業和養蠶戶造成打擊。如此一來,國家的財賦之地將會元氣大傷…”
崇禎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問道:“那么你覺得有什么辦法可以解決這樣的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