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鄭鄤的想法,黃道周是不以為然的。雖然在崇禎剛剛登基的時候,他也曾經和鄭鄤現在所想的差不多,認為應該趁著新皇登基的時節,借助皇帝和閹黨之間尚未形成互信的關系,引導輿論攻擊閹黨,讓新皇猜忌權力過大的閹黨,從而出手刷新朝政,最終達到驅逐閹黨出朝堂的目的。
可是他和其他士大夫們的夢想很快就破產了,崇禎登基之后雖然把魏忠賢和崔呈秀等閹黨領袖驅逐出了京城,但卻很快同黃立極結成了政治同盟,從而把閹黨的大部分勢力接收了下來。于是皇位更迭之際,朝堂上基本還是保持了穩定。
而之后崇禎雖然赦免了大部分因為黨爭而革職回鄉的官員,但是卻并不肯替東林黨人翻案,甚至還再次打壓了以文震孟為首的一批強烈鼓吹翻案的官員。從那個時候開始,如黃道周這樣的年青官員便意識到,這位年輕的新皇帝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在政治手腕上卻比天啟皇帝老練而成熟的多了。
當崇禎一邊推動著**,講著朝廷內部的團結時;另一邊卻開始鼓吹太祖高皇帝的豐功偉績和天啟皇帝對兄弟的友愛之情。這無疑就將想要翻案的東林黨人和他們的支持者陷入了一個尷尬的處境,如果他們想要翻案就是在破壞朝廷內部的團結,這就等于是要直接打皇帝的臉。
更麻煩的是,想要替東林諸君子翻案,就不得不牽涉到對天啟皇帝的評價問題。可在崇禎和那些閹黨余孽的大肆鼓吹下,天啟皇帝已經成為了一個表現兄友弟恭的模范人物,就連那些最為同情東林諸君子的江南市民,都發自內心的認為天啟皇帝是個好哥哥,自然也是一個好人。
至于曾經在市井中流傳的,那位喜好木工而不理朝政,縱容客氏淫亂宮廷,對于九千歲魏忠賢偏聽偏信的糊涂皇帝形象,慢慢的反而無人愿意相信了。甚至于因為天啟皇帝在民間形象的好轉,加上崇禎每隔一段時間都要追憶同兄長在一起的各種瑣事,倒是令民眾常常拿這對兄弟之間的友愛故事用來教育自家的子侄,從而挽回了不少天啟黨爭之后民眾對于皇室的信任。
東林黨人素來以忠君愛國的形象表現于人前,現在為了要替前輩**,就要打先后兩代皇帝的臉面,這顯然同他們平常的行是背道而馳的。因此,以黃道周首的一般士大夫已經默認,想要光明正大為東林諸君子翻案基本已經沒有了可能。
除非崇禎突然精神失常,寧愿毀掉現在苦心經營起來的好弟弟形象,把自己的兄長大肆批判一頓,那么東林黨人倒是可以借機為前輩們**了。不過即便是用屁股去想,黃道周也不認為崇禎會做這樣的蠢事,畢竟崇禎的皇位正統性來自于天啟,天啟的形象越好,崇禎的皇位才能坐的越穩當,也就越沒有人敢質疑崇禎坐上這個位子究竟有沒有問題。
于是在崇禎登基十余年之后,除了那些昔日君子們的家屬和一些過于熱血的年輕士人之外,朝堂之上已經聽不到為這些東林君子們翻案的聲音了。而且自從新東林黨成立,袁可立等原東林黨領袖或是辭世,或是退出中樞回鄉養老,東林黨人這個政治團體也幾乎算是正式瓦解了,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人繼續抓著這件事不放了。
即便是黃道周自己,現在也并不認為,在當下提出為東林諸位君子翻案,是對國家的有利之舉了。不過聽到鄭鄤在他和倪元璐面前提及這件事,他卻也不好就這么正面的拒絕掉,畢竟新東林黨的黨員雖然已經脫離了東林黨人的范疇,可他們也算是繼承了東林黨人的一部分政治遺產,從而贏得了以江南士紳為首的士紳集團的支持。
繼承東林諸位君子的遺留志向,有朝一日清除朝堂上的奸邪小人,從而把國家導向夫子所描述的大道前進,為各位君子**,這正是新東林黨黨內大多數成員的共同認識,只不過大家平日里說得多而做的少罷了。
當然有錢謙益這樣一個性格軟弱的黨魁,新東林黨的成員們基本不認為這個目標能夠真的實現。只不過黃道周沒有想到,在外流亡了這么久的同年鄭鄤居然還這么天真,真的想要借著這個機會為天啟年間受到迫害的東林君子們翻案。
不過他心中稍稍轉了個彎,倒也立刻明白了過來,也許這位同年并不是天真,而是忍耐不住寂寞了。隨著崇禎登基十余年之后,這位天子的威信和權力都在不斷的增長,此刻的崇禎雖然聲望及權力還不及神宗皇帝后期,但是無疑已經超過了他的那位兄長。
而隨著徐光啟、袁可立、孫承宗等萬歷末天啟初的重臣或去世或退仕,天啟二年這一榜的進士終于開始走向了政治舞臺的中心,接觸這個國家的真正權力了。但是如黃道周、倪元璐等人已經占據了朝堂上較為重要的位置時,荒廢了前半生的鄭鄤卻只能同后輩們廝混在一起。
在這樣的局面下,繼續按部就班的走仕途之路,鄭鄤恐怕到老也未必能夠擠入朝堂的中樞之內。然而眼下王韓如一案,似乎讓對方看到了某些投機取巧的捷徑,只要能夠借助此案掀起為東林諸位君子的翻案風潮,那么對方也就一舉躍為年輕士人們的領袖,從而跨越了前半生被荒廢的時間,同他們在仕途上一較短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