粆圖剛走出照壁,便看到一名穿著青衫的青年站在臺階下,負手抬頭正打量著自己住所的門戶。他趕緊跨過門檻快步下了臺階,走到這位漢人青年面前來了一個熱情的抱見禮。
“常兄弟是什么時候到的?我還正想著是不是要派人給你送個口信過去,想不到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塊去了,正好在這個時候趕了過來。咱們進屋說話。”
常浩春熟絡的以蒙古的禮節還禮之后,便對粆圖屈下身子說道:“汗王厚愛了,小人剛到豐鎮就聽說臺吉大人就任了察哈爾汗的頭銜,這不就趕緊帶了些禮物來恭賀汗王來了。汗王今日身份已經不同于往日,可不敢再如此對待小人,否則也讓小人太過失禮了。”
粆圖上前一把扶起了他,并摟著他的肩膀進門說道:“常兄弟何必如此見外,你以赤心待我,我又豈會拿你當外人。再說了,我這個察哈爾汗,不過是個空頭名銜,不值當什么的…”
兩人一路寒暄著走進了堂前,剛坐下不久,正等著仆人上茶的時候,常浩春打量著房間內的狀況后不由笑著說道:“汗王,您這房子可就有些局促了,聽說以后每年議會都要在豐鎮召開,汗王既然今后要常來此地,我看不如就在城外找處地方起一套房子,豈不是更為方便嗎?”
粆圖卻有些意興闌珊的回道:“這議會開不開,對我來說都沒什么意思,大家一人一票,我說的話又有誰聽呢?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向你借這么多錢,現在我都有些發愁,日后該怎么還錢了。”
對于粆圖垂頭喪氣的樣子,常浩春卻不由微微一笑的說道:“汗王何必如此,我今日可不是上門索債的。三、五萬元的欠債,對于汗王來說又值得什么…”
聽到常浩春的聲明之后,粆圖心里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不過他心里對常浩春的說法也頗為腹誹,三、五萬元對他來說可真是一筆大數目了。
雖說他是林丹汗唯一的弟弟,但他那位大哥處處以成吉思汗第二自居,卻實在是沒有成吉思汗那樣廣闊的胸襟,稍稍有些權力和財富都要抓在自己手里。
對他這位親弟弟是即親熱又提防,分給他的部眾還不及他的兩個姐妹。若是沒有西遷之前,他的日子倒也還過得去,反正有部眾為他放牧牛羊并交納貢品,除了每年拿出一些皮革、山貨用于交換必需品外,他和手下的部眾基本也沒什么需求的了。
這么一想,粆圖倒是懷念起昔日的生活來了。自從蒙古從中原退回草原之后,越是遠離中原地區的部族,文明就越是退化。粆圖所懷念的,正是已經退化了的部族制度。
在這樣的部族制度中,除了極少數人有私有財產之外,大多數人只是部族首領們的牧奴而已。他們為首領放牧牲畜、辛勤勞作,必要時還要上馬作戰,以此來換得首領的些許賞賜來養活妻兒家人。
在這樣的部族社會里,金錢幾乎毫無意義,只有獲得首領的青睞,才有機會脫離部族底層,讓自己的家庭獲得更多的物資分配,從而過上比底層稍稍舒服一些的生活。
等到他們西遷之后,住在靠近中原的河套地區,也就開始和明人的商人頻繁的接觸了起來。在這里,由于和明人商人貿易往來的關系,察哈爾部及其附庸維持的原始部族經濟很快就被瓦解了。
不管是上層的臺吉、那顏,甚至是八位福晉,還是中下層的戰士、牧民和牧奴,都在這樣的商品經濟的交流中,越來越注重于什么才是自己的財產,什么才是察哈爾部的公有財產。
他們為自己能夠從公有財產中挖下一塊,放入自己的口袋而沾沾自喜;卻也會因為某個上位者強行將他們的私有財產變成公有財產而惱火不已。作為上位者的臺吉、那顏們一邊哀嘆著現在的部眾們太過于難管,一邊卻又拼命的反抗著比他們更為尊貴的上位者,想要保住自己的私有財產。
大明的商人比大明的軍隊更為出色的瓦解了,這一個個以部族為壁壘的蒙古部族。在金錢的驅動下,普通那顏們開始反對部族的首領,而那些底層的牧民和牧奴則開始反對他們的主人,每個人都試圖保住屬于自己的利益,再也沒有了為部族利益而獻身的勁頭。
和占據了土默特川的察哈爾部相比,蒙古右翼諸部的商品化經濟顯然要更為出色一些。在內務府牽頭和這些部族首領建立起了牲畜貿易公司之后,在如何壓榨自己的部眾以獲得更多的利潤方面,這些部族首領和大明的商人顯然站在了一條戰線上。
而同樣的,朝廷通過劃分旗、盟的固定放牧區域,開始將牧地進行私有化,這進一步割裂了底層牧民和上層老爺們之間的人身依附關系,也讓普通的牧民和過去的牧奴開始擁有了自己的牲畜和牧地,以固定的租稅替代了過去的勞役、軍役和不固定的貢稅。
正因為這些蒙古右翼部族內部舊政治、經濟模式的瓦解,才使得他們在忽里臺大會上表現的這么乖巧。因為在今天,是這些部族首領們要依靠朝廷的權威來維持他們在部族中的權力,而不是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