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日爭辯之后,化名陳中紀的柳敬亭對信親王反而越來越好奇了。他一改往日從信親王府講課之后就去見王守履,匯報信親王上課時的反應和對下次課程備案討論的習慣。
這幾日從王府回來之后,柳敬亭就在自己租賃的宅子里閉門不出,不停的思考著信親王對他提的一個問題。“國家稅賦究竟是用來做什么的?”
而自那日之后,柳敬亭再去王府的時候,也不在信親王面前攻擊閹黨和贊賞東林黨人了。不用整天把仁義道德掛在嘴邊,反倒讓柳敬亭有空閑反思自己的人生經歷了。
15歲開始在江南各地流浪,柳敬亭也算是經歷過世間的人生百態了。但是當他接受了張溥的委托,北上京城之后。他才發覺,對比起江南百姓所謂的苦難,黃河以北的大明百姓才真的是在水深火熱之中。
借著北上的漕船,柳敬亭在大運河上航行了近2個多月,抵達了大明北方的京城。在柳敬亭的想象中,作為首善之區的北京城,應當是和南方陪都南京一樣繁華的地方。
但是從運河盡頭通州到京城崇文門一天的日程中,他所見到的卻是,比南方官吏更為驕橫不法的,宮內采辦貨物的太監、京城勛貴名下的商隊、及為達官貴人開道的家奴。
那些守衛通州鈔關、崇文門稅關的稅吏、大使們,對著這些權貴的車隊唯唯諾諾,別說上前查問了,就連慢了一步讓開道路都要被挨打受罵。
但是同樣是這些在權貴面前卑躬屈膝的小吏們,對上了小商販和平民百姓,卻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像頭惡狼,如果沒有收到滿意的賄賂,不是打碎了車隊中的壇壇罐罐,就是個人攜帶的行李被胡亂的打開丟在爛泥地中。
每每看到這些丑惡的現象,同情于底層百姓遭遇的柳敬亭就覺得,自己北上所負擔的任務是神圣而偉大的。富者欺凌貧者,官員踐踏小民,這都是因為朝廷中讓魏忠賢這樣的權閹當道的緣故。只有把魏忠賢這樣的權閹趕下臺,讓朝廷啟用都是正人君子的東林黨人,大明才能激濁揚清,海清河晏。
正是抱著這樣堅定的信仰,柳敬亭才能毫不畏懼的假借著陳中紀的名頭進了信親王府,他才能在信親王面前大義炳然的斥責魏忠賢一干閹黨。
然而柳敬亭半年多堅持的信仰,卻在一周內被信親王擊破的粉碎。朱由檢根本沒有和柳敬亭爭論,孔孟經書中所謂的道德大義是什么。
他只是把農民種田的成本,獲得的利益,和維持一家人生存的最低消耗;和商人的成本,獲得的收益做了一個簡單的比較。讓柳敬亭明白為什么國家要對商人收取重稅,和國家如何通過稅收的調節,來控制商人販賣貨物的種類,以達到保護和鼓勵農民的生產活動。
這種把社會經濟活動用數字量化出來的表現方式,讓柳敬亭很著迷。這些數字大部分都是他在生活中接觸到的,原本他根本不會在意,也想不出這些數字后面代表著什么。
但是在朱由檢的解釋之下,神宗時江南白米為0.8兩銀子,而天啟七年江南白米為1.3兩銀子。而同一時期,江南的布匹、生絲的產量卻在大漲。這便說明了,原本作為大明糧倉的蘇松一帶,地主們為了獲取更高的收益,正把自己的糧田大規模的改成桑田和棉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