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興在前引路,帶著張賢走進了信陽城南的的浉河旅社,這個旅社緊挨著信陽的母親河浉河,但是位置卻比較偏僻,門口很是冷清。因為此時信陽正是綏靖分署的駐地,所以滿城的軍人很多,張賢與陳大興走進這個旅社的時候,并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
來到二樓的一間屋子的門口,陳大興走上前去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問著:“誰?”
“我!陳大興!”陳大興回答著。
門“吱”的一聲打開來,屋里驀然出現了一個瘦弱而憔悴的人影,穿著一身灰布長衫,留著軍人才特有的平頭,方正的臉上架著一個大大的黑框眼鏡。不錯,這不是已經消失了許久的尹劍,還會是誰呢?
尹劍也看到了門外的陳大興以及他身后的張賢,不由得愣了一下,與張賢四目交織,他的眼睛經不住通紅而潮濕起來。
“我們進去說話!”陳大興提醒著尹劍。
尹劍這才如夢方醒,連忙將他們讓進屋來,并隨手關上了門。
張賢卻是一臉得鐵青,緊崩著臉,不拘笑。
尹劍緊緊地看著張賢板起的臉,突然撩起了長衫,雙膝跪倒在了他的面前,同時淚水撲籟籟而下。
陳大興卻覺得有些尷尬,道:“我到外面去看看,你們兩個談!”說著,打開門走了出去,隨手又將門帶上了。
張賢望著淚流滿面的尹劍,一時之間只覺得這個心里有如被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他的眼睛也有些發熱,已然濕了起來。
“你這是干什么?”張賢還是緊崩著臉孔,努力地使自己平靜下來。
“團長!我對不起你!”尹劍很是動情。
這一句話,已然令張賢的怒氣消了一半。
“男兒膝下有黃金,尹劍,你還是站起來說話吧,你我之間以后也不必要行如此大禮了,我怕折壽!”張賢不冷不熱地說著。
尹劍卻并不在意,依然固執地道:“團長,我知道你肯定不會原諒我的,但是有些話我覺得還是要講出來!”
“你要是有話說,就站起來說,我不喜歡別人跪著跟我講話!你要是還這樣跪著,那我就只好要走了!”張賢警告著他。
尹劍怔了怔,點了點頭,終于站了起來。
兩個人靠窗而坐,外面便是寒煙波渺的浉河,河中正有兩艘漁船悠閑在撒著網,不遠處的河上還有一座鐵路橋,一列火車呼叫著冒著白煙拖著長長的車廂隆隆而過,那聲音震耳欲聾,車輪的滾動同時帶著整個房子好象也跟著跳動了起來。
看著漸行漸遠南下的火車,張賢的思緒仿佛又回到了當年打鬼子的時候。他轉回頭來,看了眼對面的尹劍,往椅子的后背上一靠,長出了一口氣,問道:“說吧,你今天想要跟我談些什么?”
尹劍沉默了一下,再一次抬起頭來,那雙滿盈著淚光的眼睛已經黯淡了下來,他咬了咬嘴唇,聲音有些沙啞地道:“賢哥,背地里大家都這么叫你,請允許我也這樣地叫吧!”
張賢點了點頭,算是同意。的確,在他的部隊里,很多的人都比他的年齡要大,卻不知道為何,大家總喜歡跟著熊三娃一樣來叫他賢哥,他覺得這也沒什么不好,反而拉近了大家彼此之間的關系。當然,在正式場合下,叫他作團長、主任、旅長這些職務代稱的還是大多數,因為在他們這個正規的革命軍里,是不允許大家象山大王那樣稱兄道弟的。
尹劍苦笑了一下,接著又道:“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跟你說明,那一次張鳳集,我根本沒有背叛你,也沒有背叛我們三十二團的兄弟!”
張賢愣了一下,卻又有些不快地道:“你既然沒有做對不起兄弟們的事,為什么當初要逃跑,為什么不說明情況?為什么不為自己洗涮清白?”
聽到張賢如此問起,尹劍顯得有些激動起來,接著:“那天我向你說的都是實情,當時我也不是**,只是在事情的處置上有些欠妥。那個時候大戰在即,黃新遠又與你有仇,你把我掛起來上交到旅部,也沒有錯。我本想著等那場大戰結束之后,總會還我一個清白,哪想到那天晚上共軍攻進了旅部,楊旅長組織人員反擊,我就這樣稀里糊涂地被那些共軍當成了俘虜救了出去。當時我本想著要逃回來的,后來想想那些特務的手段也就怕了,所以便只好隨波逐流了。”
張賢聽著他的話,看著他坦誠的話語,并不象是在說謊。可是又忽然有些慍色,不解地道:“既然照你如此一說,要都是真的話,你就沒有什么對不起我的,反而是我對你多疑,是我對不起你,你又為何平白無故地給我跪下,請求我的原諒?”
尹劍真誠地道:“賢哥,你是我最敬服的長官,從我當兵的時候開始,就一直在你的提拔之下成長起來,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我。”
張賢擺了擺手:“這些話你還是不要再說了!”
尹劍的臉有些發紅,這才微微想了一下,道:“好吧,我就實話實說了吧!賢哥,那個時候我不是**,是真的!可是如今,我卻是了!”
張賢一怔,驀然站了起來,動作迅速,眨眼之間已然掏出了手槍,頂在了尹劍的頭上。
尹劍卻十分坦然,在這個時候,他還是笑了一下,稱贊著:“賢哥,沒想到你當了旅長,動作還是這么得純熟,我是遠遠趕你不及了!”
“你到這個時候還敢跟我說笑話,膽子確實是越來越大了!今天既然你跟我交了底,就不要怨我對你手不留情了!”張賢緊崩著神經,有些咬牙切齒。
“賢哥,當初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如今能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還了這份情!”尹劍說著,動也未動地閉上了眼睛。
張賢的手卻顫抖了起來,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當年在劉集,他帶著人去端雁口鬼子的巢穴,而尹劍卻帶著不多的人死守劉集,最終傷痕遍布的情景。當他帶著人從雁口回來的時候,尹劍已經是奄奄一息了,那一刻,他吐出了血來!
這就是同袍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