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船緩緩地駛入了基隆港,張賢原本一路平靜的心,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始狂跳了起來。這艘船在海上航行了三天兩夜,在這三天兩夜的時間里,他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心緒不寧過,雖然在上船之前,他就已經把最壞的情況想到了,可是到這個時候,還是有一些害怕,這種害怕讓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那是一種慚愧,又是一種茫然。只是,在他的內心深處,卻還有一種竊喜,想一想自己的第二個妻子田秀秀就在這里,雖然已經有近三年的時間沒有見面了,他還曾經有一段時間都要把這個老婆忘掉了,可是再一想到她,一想到馬上就可能見到的這位妻子時,心頭的那份忐忑自然無法釋懷了。只是,張賢對于王金娜母子就懷著一份總也無法彌補的歉疚,如今再一想到秀秀的時候,那種愧疚感更是無以復加,仔細想一想,自己從軍這么多年以來,從來就沒有讓家里的人得到過片刻的安寧,便是讓她們為自己少擔一份心的時機都沒有過。
只是,在即將靠岸的時候,張賢忽然又有了另外一種擔心,畢竟與秀秀有那么長的時間沒有見面了,秀秀本身就是一個十分漂亮的美人坯子,雖然她是在韓奇大哥的手下做事,相信韓大哥一定會因為自己的緣故對秀秀有所照顧,但是人心卻是很難測的,保不成還會有追求她的人存在,這么久了,很難說秀秀還是那個依戀著自己的女人。她本來就是女土匪出身,在性格上就是敢作敢為的一個人,如果她會有變心,也很難說的!如今,想一想自己的處境,早已經是今非昔比了,就算是來到了臺灣,能夠恢復他往時的地位,但是想一想自己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的相貌,也遠非是當年國軍里有名的英俊小生,這張臉雖然在娜娜的努力之下,已經很難再看出半邊臉上的傷疤,但是那種傷疤畢竟還是存在的,不僅是在他的臉上,還在他的心里,只怕這一生也無法消除了!不過,仔細地想一想,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如果秀秀真得有什么變故的話,以韓奇的為人,一定會在他動身之前就會給他提示,讓他作足心里的準備。
想一想,自己的確有些胡思亂想了,這分明就是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感覺。丟下了秀秀不去想,張賢又想到了那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小梅,名義上小梅還是他的女兒,其實她可是劉興華的親生,不過想一想這世界真得很有些無奈,在軍事上劉興華是打敗了自己,可是劉興華自己也沒有想到過,他的女兒會管張賢叫爸爸。如今想一想小梅,應該也有五歲了,正是可愛的年紀。
輪船嗚咽地吼著,緩緩地靠近著碼頭,走出船倉,張賢看到碼頭上早就等著了一堆接人的人,便是他們這艘船上的人,也全擠到了這一側來,整艘船都被壓得向一邊微微地傾斜著。
“哥呀,你說誰會來接我們?”熊三娃也來到了張賢的身邊,懷著一顆欣喜又好奇地心問著。
張賢搖了搖頭,但還是十分肯定地道:“別人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韓大哥一定會過來的!”
熊三娃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那兩個負責護送他們的特務,這兩個特務在這段旅程之中,已經跟他們混得很熟了,但是熊三娃對他們還是十分不屑,轉過頭來對著張賢道:“哥呀,你說秀秀姐會不會過來接我們?”
張賢有些尷尬,這正是他剛才想到過的,如今,他還是只能搖了搖頭,無可奈何地道:“我也不知道,也許她會過來,也許她不會來!”
熊三娃愣了愣,張賢的這句話說了跟沒說是一個樣子的,他不由得盯視著他的這位老戰友,分明從他的臉上讀出了什么來,那是一種彷徨無措的感覺。他想了一想,已然明白張賢在擔心著什么,他又想了想自己,不由得恍然一笑,自己與張賢比起來,根本就是光棍一條,生也生得,死也死得,走到哪里都無牽無掛,走到哪里都隨遇而安,反而少了那么多的煩惱與擔憂,明天會怎么樣,他也用不著去擔心,管他是下雨還是天晴呢?
船已經靠上了基隆港的浮動碼頭,倉門打開來,船上的旅客提著各式各樣的包裹和箱子,或背或扛,或拉或抱地踏上了碼頭,一時之間冷清的碼頭上人頭攢動,熱鬧異常,就好象是趕集一樣,到處都是擁擠的人,歡笑聲、呼喊聲、哭泣聲以及兒童刺耳的尖叫混雜在一處,令人感覺仿佛是置身在了繁忙農貿市場之中。人們一點點地移向檢票的鐵門,鐵門外是一群同樣懷著各種心情翹首眺望著鐵欄之內船客的接船的人,隔著這一道鐵柵欄,門里門外就好象是在探監一樣。
那兩個特務已經早早地收拾起了行李,催促著張賢與熊三娃趕快收拾。熊三娃卻是懷著一種好奇心,對這個新的地方感到新奇,不斷地張望著碼頭之上,要不是看到張賢沒有一絲要動作的樣子,只怕他自己早就跟著人群擠上了岸去了。
“走了!”熊三娃這已經是第三次在催促了。
但是,張賢卻仿佛沒有聽到,反而不急不忙地從床底取出他的樟木箱,放到床上打開來,里面只有幾件換洗的衣物,除此之外,別無其他。其實,便是這幾身衣服與這個樟木箱,也是韓奇為他置辦的。張賢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樟木箱里的夾層里摸出了一個紅色的布包來,放在手里掂了掂,還是放回到了那個夾層里。
“呵呵,哥呀,你這包里還有金子呀?”熊三娃忍不住好奇地問著。
張賢笑了一下,搖了搖頭。
“不是金子是什么?你放得這么緊要?”熊三娃說著,還是忍不住把那個紅布包拿了出來,在手上一掂,確實是有些沉,他不相信地道:“這肯定是金子!”
“你可以打開來看一下!”張賢淡淡地道。
熊三娃愣了一下,終于還是將這個紅布包打開了來,映入他眼簾的不過是一堆的已然有些銹蝕的彈片而已,這些彈片小的有米粒大,大的也有雞蛋殼大,而多數卻是如同指甲蓋大小,零零總總的足有上百片!
“哥呀,你留著這些東西做什么?”熊三娃一邊重新把這些彈片包好,一邊奇怪地問著他。
張賢接過這個布包,重新放回原處,合上了箱子,卻是一聲的苦笑,告訴著他:“這些彈片全是從我身上取出來的!”
“?。俊毙苋薏挥傻靡惑@,他無法想象,面前這個看著已然消瘦了不少的大哥的身體,如何能夠承受這么多彈片的襲擊,想一想他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當真得就是命大福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