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子?”
年輕書生仔細打量著夏侯琢,視力不好也不妨礙他眼神里釋放出來的疑惑。
“我祖母并沒有如您這樣年紀(jì)的侄兒。”
書生問夏侯琢:“您是不是找錯人家了。”
夏侯琢笑道:“原來是吳嬸兒的孫兒,怪不得不認(rèn)識我,你家大人呢?”
書生像是忽然醒悟過來什么:“莫非是長安城里來了人?”
夏侯琢點頭:“正是長安城里來的人,不過卻是冀州人。”
他邁步進門,人才到院子里聲音就已經(jīng)進了屋:“吳嬸兒,怎么連我的聲音都不記得了?”
屋子里傳出一聲驚呼:“是夏侯公子?是夏侯公子嗎?”
夏侯琢緊走幾步進屋:“吳嬸兒,是我啊。”
這屋里的土炕上,已經(jīng)滿頭白發(fā)的吳嬸兒掙扎著坐起來:“我在呢,我在這呢。”
夏侯琢進門只看了一眼心中頓時往下沉了沉。
吳嬸那一頭雪白雪白的頭發(fā),扎了夏侯琢的眼睛。
吳嬸老了,又何止是老了?
她已經(jīng)無法下床,若沒有人扶著她連自己坐起來都艱難。
“吳嬸你這是怎么了?”
夏侯琢連忙上前拉著吳嬸的手。
在他進門的那一刻,吳嬸的雙手就已經(jīng)朝著他伸出去了。
“沒咋。”
吳嬸笑著:“歲數(shù)到了。”
她看向那個年輕書生:“小五,給夏侯公子泡茶去!”
年輕書生連忙答應(yīng)了一聲,往外走了一步又轉(zhuǎn)身,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后鄭重行禮:“草民見過大將軍。”
夏侯琢看向這有些刻板的年輕人:“別跟我這么客氣,我在書院那幾年吃的就是你祖母做到飯菜。”
年輕人還要說什么客氣話的時候,吳嬸已經(jīng)催他了:“快去泡茶。”
夏侯琢拉著吳嬸的手:“吳嬸,腿是怎么回事?”
“沒什么沒什么,就是歲數(shù)到了老天要收人了,只是沒有利利索索的把我收了,先收走了兩條腿。”
她看著夏侯琢,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彩,還有亮晶晶的淚珠兒。
她的雙目已有些渾濁,可是那眼淚卻依然晶瑩剔透。
“看過郎中沒有?”
“看過了,冀州城里能請來的郎中小五都請了個遍。”
吳嬸說:“只是行動不便而已,身子骨其實還硬朗。”
夏侯琢看的出來,吳嬸精神狀態(tài)其實還不錯。
這樣臥床的老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凈凈的,頭發(fā)都梳的一絲不茍。
便是這把年紀(jì)的人身上該有的老人味,吳嬸身上都沒有。
她身上是一種淡淡的皂香,這讓夏侯琢生出一種很濃烈的熟悉感。
當(dāng)初在四頁書院讀書的時候,夏侯琢是書院里出了門的刺兒頭。
其實又何止是書院,誰不知道夏侯琢年輕時候是冀州城第一紈绔。
夏侯琢的父親是舊楚羽親王楊跡形,不過他的身份卻是一個私生子。
他常年都不與父親來往,自己一個人住在書院。
年輕時候的夏侯琢只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到邊疆去當(dāng)一名真正的戰(zhàn)士。
在不認(rèn)識大寧皇帝李叱之前,夏侯琢在冀州只是一個渾渾噩噩度日的混球而已。
夏侯琢的母親因為出身卑微,所以被不能在王府容身。
而夏侯琢的父親偏偏對他還格外喜歡,這就引來那些嫡子們的妒恨。
那些年,夏侯琢每年都要遭受幾次刺殺。
最危險的那次,是才十二歲的李叱提刀相救他才免于一死。
而在認(rèn)識李叱之前,夏侯琢從來都沒有在意過四頁書院的食堂。
更不認(rèn)識一個在食堂里做面食的大嬸兒。
少年李叱實在是窮,而四頁書院里實在是沒有窮人。
其他弟子家里非富則貴,對于書院里的飯菜向來嗤之以鼻。
唯有李叱,每次到食堂吃飯都如同朝圣一般。
也是從那時候起,吳嬸就格外關(guān)照這個一看就和其他書院弟子不一樣的少年。
李叱最愛吃吳嬸包的餃子,因為那是十二歲的少年第一次吃到餃子。
和李叱成為好友之后,夏侯琢才每天都跟著李叱到食堂吃飯。
和吳嬸也就逐漸熟悉起來。
“陛下,陛下也來了嗎?”
吳嬸想到陛下,人變得更加激動。
“陛下沒來。”
夏侯琢說:“陛下現(xiàn)在事情太多,多到連睡覺的時間都不夠,但他還是叮囑我,到冀州一定要來看你。”
吳嬸的眼淚止不住了。
“陛下......陛下他身子怎么樣?”
“好著呢。”
夏侯琢笑著說道:“高皇后每日都要逼著他練功。”
“高姑娘是好姑娘,當(dāng)年在書院里人人都把我當(dāng)下人呼來喝去,在陛下和你經(jīng)常來食堂吃飯之前,唯有高姑娘對我一直客客氣氣的。”
說到這吳嬸兒才醒悟過來:“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看我這嘴,一高興就亂說話。”
夏侯琢道:“在別人那是陛下皇后大將軍,在你這,就是李叱高姑娘和夏侯琢。”
夏侯琢看了一眼端著茶進來的年輕書生:“家里只你們兩個人了?”
書生臉色微變,似乎是木訥到不知該如何回答。
吳嬸倒是早已看開了似的。
她語氣釋然道:“老伴兒沒到大寧立國就沒了,我那短命的兒子和兒媳,有了這娃沒幾年也走了。”
夏侯琢看著屋子里簡單的陳設(shè):“是我和陛下對不住你,沒有照顧好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