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鹿緩緩抬起了頭,他看著王幽山,沒有第一時間回答,而是輕聲問道,“那日戴著面具試探我的人,是顧道首么?”
王幽山看了他一眼,異常干脆道,“是。”
安知鹿沉默下來,他想到了最初在幽州遇見裴二小姐和顧留白的時候。
他想到裴二小姐帶走安貴卻并不帶走他,他的內心深處就灼痛起來。
“我并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王幽山說道,“你既然決定要做這種交易,便根本不需過問我的意見。”
王幽山滿意的微笑起來。
顧留白的確是個很好的生意伙伴,甚至在小幽之后,顧留白也是唯一一個讓他覺得可以略許信任的人,但顧留白這人太講規矩,他太懂得權衡,在他看來,顧留白哪怕發動和李氏機要處的戰爭,也會在雙方達成某個對大唐的將來更有利的條件時戛然而止。
但安知鹿不同。
他是被遺棄在幽州街巷的野獸。
這樣的人,擁有將一切撕碎的野心。
他需要一頭徹底撕碎李氏的野獸。
李沉山是他最痛恨的人,但并不代表著李氏機要處和整個李氏其余的人是無辜的。
李氏憑借小幽得了天下。
那就應該是李氏所有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你會喜歡這樁交易,因為這也是你心底里想要的東西。”王幽山看著安知鹿,有些感慨的看著初升的紅日,“每日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有無數的詩人開始用世間最華麗的辭藻歌頌著這個盛世,每日里,長安的那些豪客摟著胡姬痛飲美酒的時候,他們感慨生在了好時候,他們甚至希望大唐的驛站永無止境的往外延伸,讓大唐的疆域無限的擴張,他們會見到前朝皇帝都未曾見過的異域珍寶,會見到那些更遙遠國度的使臣,會有更多叫不出名字的國度的美女在長安酒肆陪他們飲酒。但盛世的光輝從來沒有照耀到你的身上。你在幽州的街巷里餓得抓著一把干草咀嚼的時候,你享受不到盛世的榮耀,你所感覺到的,便是被這個世間所遺棄。”
“我選擇你,并不是因為你比世間其余人優秀,這個世間最不缺的就是人才,長安隨便一個畫院里,便有數百上千個畫師可以畫出令人驚艷的畫卷,然而但凡有一個貴人正巧路過這個畫院,這些畫師便如同螻蟻一樣不安而滿懷憧憬的等待著,希望這名貴人在無數畫卷之中,可以看一眼自己的畫。”
王幽山微微的瞇起眼睛,慢慢的說道,“我選擇你,是因為在人生之中的很多時刻,就如此時我和你一起在看著這初升的紅日時,你和我的心情或許相同,你我都有很多時候,恨不得將這個世間撕咬得粉碎。”
當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他暴露在陽光下的肌膚都變得有些焦黑,似乎燃燒起來般散發出夾雜著光星的黑煙。
這些黑煙和光星將安知鹿包裹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繭子。
安知鹿發出了一聲低沉的悶哼。
他感到自己的肌膚也灼燒起來,此時并不刺眼的陽光落在身上,卻像是無數燒紅的鋼針刺入血肉。
然而體內的真氣化為無數絲縷,在他體內的血肉之中野蠻的茁壯生長,那種真氣和肉身同時不斷強大的感覺,卻讓他完全忘卻了痛苦。
他抬起頭來,發出了一聲歡暢的低吼。
他看到整個天空和自己的距離,似乎瞬間拉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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